孕囚
1
我在医学院毕业前的实习阶段,毅然从省城回到了故乡,来到了我们市属人民医院的妇产科。为什么要去那里实习?因为我小姨是该科的副主任,这下你就明白了吧!我是回来投奔我小姨来了。
现在想想,当初学校让我们报实习医院时,我之所以选择回老家来,一是考虑到平时回家方便;二是小姨是省内有名的妇产科专家,我虽有想读研继续深造的打算,但毕业前的实习期,我还是想跟她在临床学点真本事;更重要的一点是,我从小就崇拜小姨和她所从事的医学工作,要不我高考填报志愿时,毫没考虑就报了临床妇产科医学,说白了这都是受我小姨的影响。
就在我顺利地跟随着小姨,实习到第三个月的时候,其时已进入初夏,记得有天上午的早班中,我们像往常一样,顺利地交接完班后,一行四五个值班医生和实习生,尾随在小姨的身后集体去查房。按照惯例我们查房的顺序,都是从第一间病房开始,就在我们走近该病房,打算推门而入的时候,刹那一瞬间,这第一间病房的门,却被一个值班女护士从里面拉开了。只见她快步走到小姨身旁,不知对副主任耳语了几句什么,接着这个身材有些发福的女护士,就随同我们一起走进了病房。
到了病房一看,偌大空间的所有病床上,只有一个仰躺着的女病人。该患者除了头部外,全身皆盖着白色的被子,此时听到我们的动静,她不仅没有动弹,反而越发地沉静了,不知这个女病人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她故意要如此。片刻的等待中,我又环视了一遍病房,除了我们在场的医务人员,再没有看见其他人,可见该患者没有陪护人。一见此情形,我就觉得有几分奇怪,心想这两天科里收住的病人不是不少吗!这个病房怎么就她一个病人?难道这个患者有什么特殊?抑或是她有什么背景?就在我天马行空的自我设问时,小姨早已看完了值班护士递给她的病历,接下来如果没什么变化,小姨就应该给病人查体了。
为了协助小姨查体,值班女护士连续喊了好几遍——仰躺在病床上的那个女病人。时间都过去好半天了,她才慵懒地睁开了自己的双眼,当其看到病床旁的我们时,这个女人甚至都没动弹一下,我瞅着她目空一切的眼神,心中立马就断定,此人不大愿意配合小姨的工作。后来,又经过值班护士的耐心劝导,那个女人才勉强坐了起来,见此我为了加快工作效率,就顺手帮她把下身的被子掀开了。这被子不掀不要紧,一掀吓了在场所有的人一大跳,你猜怎么着?只见这位特殊女病人的双脚上,拴着一条沉重的黑色铁镣。看到这个我们顿时就明白了,眼前的这个女人不是普通病人,而是一位触犯法律的女囚。
为特殊病人例行的查体,经过大家的一番努力,终于可以开始了,尽管由于种种原因,病人不是很配合工作,但小姨还是尽其所能地为她查完了。这一切对于小姨而言,不仅只是医务工作者的职责,更是其理解病人特殊心理的具体体现,因为在小姨的心中,凡是她主管的住院病人,不论其身份高低与贫富,小姨都会一视同仁。
其它剩下的病房,我们都逐一查完了。在查房的整个过程中,小姨对不同的病人,视实际情况该嘱咐的,她会耐心嘱咐几句,该下处方、检查单的,她也都一一下好了。处理完了这些,病房里也没什么事了,我们就又回到了科里的大办公室。早班中的大办公室里,虽然人来人往的比较杂,但大家却都能保持安静,每个人在这种环境中,彼此忙着各自手头的事。
当我端坐在办公桌前,正身心投入地书写病历的时候,常来我们科里串门的夏姐,此时就推门而入了。夏姐只要一出现,必定是我们这里的主角,只见她径直走到了小姨身旁,声音响亮且很随意地问了小姨一句:“师姐!昨晚收入的那个女囚,现在情绪怎么样了?”
小姨闻声扭过头来,刻意用眼神瞟了眼自己身旁的空座,意思是让夏姐坐那儿,随后她才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
“真没想到,这个女人的性子还是那么执拗!”夏姐边动身入座,边继续着补充说。
“这种人有情绪也很正常,她毕竟不同于普通病人,”小姨接过夏姐的话说,“关键是我们得多做她的思想工作,这样她才能配合我们诊治,你们那边最好也派个专人陪护,否则大家都不好开展工作。”
“嗯!师姐这个建议很重要,我肯定会当回事地向上边反映。”夏姐先是身子向小姨那边凑了凑,随后她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小姨说。
2
一听见夏姐和小姨,聊起了那个特殊的女病人,我就没心思再写病历了,因为我对我们主管的这个女患者充满了好奇,总觉得她固执的外表下,隐藏了很多难为人知的故事。就当我为此走神的时候,夏姐却站起了身子,扭头冲向我的方向,心灵感应般地喊起了话来,“燕子!你肯定对这事感兴趣,待闲下来没事了,夏姐给你好好唠唠,我知道你瞒着我们,一个人在偷偷地写小说,这事说不定还能给你提供创作素材呢!”
我听了夏姐的喊话,没敢当着小姨的面,像往常那样给她嘻嘻哈哈,因为现在毕竟是上班时间。在这种状况下,我只能冲夏姐无声地笑笑,她也明白我此时的处境,同样给我回复了个坏笑。夏姐上述的那段喊话,让我明白了自己秘密的暴露,我猜想她肯定是翻看我博客了,否则夏姐怎么会知道我在偷写小说呢!?
好了!现在该给你们介绍夏姐了。夏姐本名叫夏枫,是市公安局的一名资深刑侦法医,前两年市局为了群众办事方便,特在我们医院设立了法医鉴定办公室,位置恰好与我们科在同一层楼上。因夏姐与小姨系同校毕业,其姐更是小姨大学时期的闺蜜,所以夏姐没事了,总爱来我们科找小姨聊天。夏姐这人颇有男子风度,做人行事向来风风火火,有时候她的果敢和决绝,比一般的男人还男人,身上总有种大大咧咧的气概,再加上夏姐所从事的刑侦法医工作,故而在我们科人的口中,大家私下里都戏称她为“风哥”。
记得我刚进科实习的那天,也是在大办公室第一次见夏姐,当时小姨不仅介绍了我们认识,而且还郑重地让我喊夏姐阿姨。夏姐一听小姨的话就不乐意了,她撅着自己从来不涂口红的嘴,一本正经地对小姨说,“论年龄我就比燕子大六岁,这么喊不把我喊老了吗!?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我看这样咱们日后各喊各的,燕子喊你小姨,喊我夏姐,我当然还是喊你师姐,在称呼上这件事上,咱们三个最好各论各的。”就因为这个原因,自那以后我就真喊她夏姐了。
就在夏姐同小姨继续贫嘴的时候,突然她的电话铃声响了,接通后好一阵的狂聊,有时候夏姐表现出的惊讶程度,好像哪里又发生了大案要案。电话打完后,“风哥”便急匆匆地走了,我猜想她可能遇到了什么紧急任务。热闹的主角一走,大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原有的安静,一旦没有了夏姐声音的诱惑,我散漫的思绪很快就收了心,接下来只有继续写病历了。
我在整理病历资料时发现,那个特殊的女病人叫黑爱莲,年龄36岁,通讯地址上赫然写着市第三看守所,其就医经历简单记述如下:该女患者昨夜凌晨1:53,由两名女警察陪护从急诊转入我科,根据其疼痛部位和症状表现,以及相关的临床观察,急诊初步诊断为急性单纯性阑尾炎,但不排除其它的妇科疾病,故而建议我科接收,并作进一步确诊医治。
黑爱莲,极其普通的名字,但这个姓氏却有几分奇怪。今天要不是我亲眼遇见,还真想不到居然还有姓黑的,这个黑姓是读黑白的“黑”吗?我有些疑惑地问着自己,于是不由得拿出手机来“百度”了一下, 没想到查出的结果却显示了四个读音:hēi(汉族姓氏及黑肱氏后裔姓氏)、hè(回姓汉化后姓氏及回姓“朱”姓的改姓)、mèi(突厥族黑氏分支,默氏后裔的姓氏)、mò(墨肱氏后裔姓氏,黑肱氏、墨肱氏同来自“姬”姓,简改为“黑”)。看着这四个都作为姓氏读音的“黑”字,究竟“黑爱莲”的“黑”该读哪个正确呢?我一时居然又犯了难,但考虑到平时的阅读习惯,我还是更倾向于第一个读音:hēi。
病历上的记录显示,昨夜急诊科接诊的医生,给黑爱莲开了抗炎液体,输完后疼痛症状大为减轻,今天上午交班查房时,小姨除了给她常规查体和询问病情外,又给黑爱莲加开了B超检查,我估计这会儿还没去做。就在我继续埋头梳理——这个特殊女患者病历的时候,小姨却喊我让我收拾下,陪同一号病房的黑爱莲,去检验科做B超检查。
猛一听到小姨的派遣,我心中不免就有几分担心,心想黑爱莲毕竟是女囚,假如我陪她去做检查的途中,发生些什么意外,那该怎么办啊?之所以会这么想,可能是我侦探小说看多了的缘故吧!这样就造成大凡一提到囚犯,总觉得会有这样或那样的意外发生。但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当我心中纠结地走出大办公室,来到外面通往病房的过道中时,离远地就能看见一号病房的门口,站立着两个身材粗壮的女警察。见此我才明白,这趟差事并非由我一人去陪同,至于我的作用,更多的是引领她们,既然是这样,那会我纠结着的心,这时才算彻底平复了下来。
3
顷刻之间,我的心境犹如换了个人似的,这时候我身心轻松地——走到了两位女警察面前,同她们打过招呼说明了来意,并请二位同行者稍等片刻。因为按照惯常的工作程序,像黑爱莲这种特殊的病人,下单医生绝不会把检查单,直接开给患者本人。我得先去护理站找值班护士,取回她的B超检查单,只有先把这件事办妥了,我们才能陪同黑爱莲去检验科。
我取了B超检查单,往病房返回的时候,竟看见穿着病号服的黑爱莲,在两位女警察的陪同下,已走出了她所在的病房门。在病房的走廊中,自看到黑爱莲身影的那一刻,我想到了早班查房中她的种种不配合,这时候我心中不禁感慨,对于这样的特殊病人,还是英勇的人民警察有办法啊!现在黑爱莲的脚脖子上,依然拖着那条漆黑笨重的铁脚镣,这样就造成她每迈动一步,脚下总会发出“哗哗”的声音。
我手里攥着单薄的检查单,身子向前紧跑了好几步,才到了他们三人的面前。这时候,我略有喘气地同两位女警察笑笑,示意她们我们可以走了。此时的主角黑爱莲,只见她精神萎靡不振地,站立在两位女警察中间,依旧是满面木然毫无表情,大有死猪不怕开水烫之势,那意思是你们让去我就去,不让我去正好拉倒,反正我配合了你们的工作。由此开始,我就算是真正进入了引领员的角色。
去往检验科的路上,大凡是看见我们的人,无论是医护人员、患者,还是陪护病人的家属,都会驻足惊讶地注视着我们。我知道他们惊异的目光,主要集中在黑爱莲一个人身上,因为她走路时脚下的铁镣,总会持续不断地发出“哗哗”声。这些同处医院的旁观者,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与他们同在一个医院看病的,居然还有位戴脚镣的女囚。不仅如此,更让他们感到惊讶的是,这位犯罪分子出来活动,还需配备两个警察跟随,我想最让他们惊奇的是,这个戴脚镣的囚犯,居然还是个长相不错的年青女人。
路上用了没多长时间,我们就到了门诊楼一层的检验科。进去以后我们方才看见,早已有不少的人,在B超室外排队等候着,我让她们在走廊里等着,然后自己去B超值班室报到。B超值班室的外面,也同样围了好多人,这些人中有报到的,有咨询相关检查问题的,大家你挤着我我挤着你,都想尽快解决自己的问题,因此这里就变得没秩序可言了。大概他们看见我穿着白大褂,以为我也是B超室的工作人员,所以当我向里走的时候,这些彼此互不相让的陌生人,竟然主动给我让开了路,这样才使我顺利地进了B超值班室。
到了B超值班室,我向当天的值班主任,说明了黑爱莲的特殊情况和身份,看能不能破例把她排在前面。如果可以的话,这样一是能提前给黑爱莲做B超,二是我们所有的人,就都不用再为她悬着一颗心了。那天,那位B超值班室的女主任,经我如此一说,人家显得很通情理,她爽快地答应说没问题,还说这事就得特事特办,否则因为做检查,让这位特殊患者出了啥问题,我们还真负不起这个责任。就这样,在值班主任的特别关照下,黑爱莲的B超检查号,被特事特办地安排在了最前面,也就是说现在B超室里的人,只要检查一做完,排队号就直接叫到黑爱莲了。
排队叫号的事解决完,我就不敢在B超值班室多呆了,客气地谢过那位女主任,我就得赶快回到黑爱莲她们身边。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把这边的好消息告诉她们,此时我唯有同时间赛跑,才能赶在叫号前赶回去,这样当号突然叫到黑爱莲时,她们才会有心理准备,届时不至于慌乱和紧张。
出了B超值班室的门,我是脚下生风般地往回赶,总算在没叫号前回到了她们身边。当我把排队叫号的事,悄声告诉她们三人时,两个女警察显然都很高兴,其中个子稍高的那个女警察,还顺势向我竖起了大拇指,以示对我工作能力的褒奖。此刻,能得到警察朋友的认可,我的内心深处还是有几分高兴的。但是黑爱莲的表情却依然如故,那张阴沉严肃的脸,好像谁欠她钱没还似的,也许在她看来,自己之所以出来做B超检查,只是在配合我们的工作,至于能不能提前做上,好像根本就不关她什么事儿。
在还没叫号的间歇里,两位女警察的眼神,凌空互相对视了一下。我观察得出,她们眼神交流的内容,肯定同即将到来的检查有关,以我同她们的接触经验判断,我猜想她们接下来,可能要给黑爱莲作思想工作了。果然没出我的所料,只见那个给我竖大拇指的女警察,身子随势向黑爱莲跟前凑了凑,然后她声音不高地严肃说道:“黑爱莲!等下叫到你做B超检查了,你要全程好好配合医务人员,人家让你怎么配合,你就怎么配合,在检查的整个过程中,你绝对不能发半点情绪,这样不仅对检查没好处,对你本人更没好处。”这些话说完后,另一个女警察又补充说:“她说的话你都听明白了吗?”此时的黑爱莲并没有作答,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4
黑爱莲的B超检查,每个环节都比较顺利,并且全程她都表现得很配合。当从B超检查老师的口中,得到这个好消息的时候,一直等候在外面的我们,彼此悬着的那颗心,此时就都落进了肚里,看来在让黑爱莲听话这件事上,警察永远都比我们医务人员有办法。黑爱莲的B超检查,经过我们的共同努力,总算顺利做完了,至于检查结果,肯定马上还出不来。现在我们一行四人,不可能一直等在这边,何况黑爱莲的身份还这么特殊,那么我们现时能做的,就是原路把她送回到病房。
回到病房后的黑爱莲,依然保持着安顺的状态,我们科的护士需要她配合的事,黑爱莲都一应地配合了。那个值班的护士私下里给我说,一号病房的这位特殊女病人,做了趟B超检查回来,怎么感觉像换了个人似的。我虽然也随了护士的话说可不是,但我心里明镜似的清楚,黑爱莲态度的大转变,都归功于那两个女警察。闲聊中,我拿出手机来看了看时间,发现很快就要下班了。到了现在,我的心中才算是真正地轻松了,因为我圆满地完成了小姨交给我的任务。
我本想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小姨,但我回到大办公室找她时,却没见小姨的身影。听另一个实习生说,主任被其它科室叫去会诊了,这时候我心里就有几分失落,原想着下班后同小姨一起吃午饭的,现在看来这个计划要落空了。我一边同那个实习生闲聊,一边脱去了自己的白大褂,然后顺手挂在了墙角的挂衣架上,本打算央求小姨午饭带我吃顿好的,此刻只有去医院食堂对付了。
吃完午饭回到大办公室,小姨依然还没回来,可能因为天气热了,饭后我感到有些小困,看看离上班时间还早,索性自己就趴在会议桌上小憩了起来。正当我午睡得香甜的时候,不知谁把我推醒了,迷糊着睁开自己的睡眼,才发现推我的人是夏姐。当时一看见“风哥”,我顿时就来了精神,忙问她吃过午饭了没有,夏姐却答非所问地反问我,她说怎么不见我师姐呢?我说小姨去别的科室会诊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夏姐又向我打听黑爱莲的B超检查情况,我回答她说已经做过了,但结果还没出来,估计下午上班后就能拿到报告单。
我和夏姐正说到兴头上,小姨却悄没声息地回来了,我们一看到她满面疲惫的样子,就知道小姨刚从手术室里出来。这时候,我和夏姐几乎异口同声地都问小姨,“你吃午饭了吗?”小姨一只手扶着椅背,先是瞅了瞅我们,随后她才冲我们摇了摇头。
“燕子——赶快用手机下单,给师姐要份加快外卖,还是点她爱吃的牛肉炒拉条子吧!”夏姐起身拿起小姨的杯子,一边弯腰给她在饮水机那接水,一边语速飞快地嘱咐我。等我下完了单,小姨已把多半杯子水喝完了,可见她这个工作狂为了工作,上班时连水都没敢多喝。通过这件事我才明白,小姨这个副主任也很不容易啊!
外卖送来了,在小姨用餐的时候,我向她和夏姐详细汇报了:陪同黑爱莲做B超检查的全过程,并着重指出这个特殊病人,前后态度判若两人的大转变。小姨听后既没表示惊讶,也没问我为什么会这样,只是在她吃面的间隙,顺口说了句顺利就好。其后,我不免就这趟充满变数的差事,夸起了那两个同行的女警察,说她们如何的有办法,竟能让固执的黑爱莲听话。这话我刚说完,夏姐就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只见她满脸自豪地冲着我说:“燕子!这下知道我们人民警察的厉害了吧!”
小姨吃完了外卖,也到了上班时间,这时候已有实习生来上班了,我见夏姐同小姨还聊个没完,就只能自己给自己安排活了,“得了,我还是别在这等着被派遣了”,我抬头轻扫了她们一眼后,如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想到了这里,我径直来到挂衣架前,快速地取下了自己的白大褂,边走边穿地走出了大办公室的门,然后乘电梯下楼去检验科:取黑爱莲的B超报告单了。
下午上班后的检验科,显然没上午那么热闹了,这是因为医院的检验项目,大多都安排在了上午,故而下午人就没那么集中了。而下午来检验科的人,又绝大多数同我一样,都是来这里取报告单的,当然也有少数人是来做检查的。现在B超值班室的窗口,只有两三个人在排队,于是我没怎么费劲儿,就取到了黑爱莲的B超报告单。
5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当B超值班室的工作人员,把黑爱莲的报告单,递到我手里的那一刻,我就刻不容缓地想看看:报告单上的检查结果,到底都说了些什么?随后我便第一时间,顺着首入眼帘的B超图片,一行行逐渐认真地看了下来,那些描述“图像所见”的文字和数据,都是专业的医学术语,看起来很是枯燥,但看到报告单的最后部分,还是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只见“超声提示”栏上,赫然清楚地写着:考虑异位妊娠可能。这也就是说黑爱莲就诊时的疼痛,并不是昨夜急诊诊断的急性单纯性阑尾炎,而她极有可能是宫外孕。
知道了黑爱莲的B超结果,我得第一时间把报告单拿给小姨看,因为异位妊娠在临床上,属于危险性极高的急症,实习中有限的临床见识告诉我,这件事对于医患双方来说,都是迫在眉睫的紧急大事。想到了这里,我思想上无端地就有了负担,紧接着,自己就快速地跑步向科里赶去。
回到大办公室,我什么也没说,赶紧把报告单交给了小姨,这时候夏姐依然还在,她一看见报告单,也本能地凑了过去。小姨和夏姐在第一时间,先后看完了黑爱莲的B超报告单,我还以为她们会深感震惊,但小姨的反应却很一般,只是夏姐叹息地说,如果真是宫外孕就麻烦了。接下来,小姨询问了其他在场的医护人员,向她们了解黑爱莲的身体近况,并特别地嘱咐大家说,先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患者本人,毕竟黑爱莲的身份特殊,这样可以避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最后小姨通知我们说,马上随她去一号病房,进一步地查看黑爱莲的身体状况。
这回随同小姨去病房的,不仅有我们值班的医护人员,就连夏姐也一并去了。我们一干人行至走廊中途,我又看见了那两个女警察,她们在1号病房门口附近,正悄无声息地来回漫步,彼此好像还在悄声聊着天。此时我瞬间就明白了,这两个女警察是市局派来,专门守护黑爱莲的工作人员。由此可见,早班中小姨给夏姐提的意见起了作用。听见了我们的脚步声,两位女警察由于职业习惯,不由得就警觉了起来,当她们看见夏姐也在我们中间时,神情即刻就没那么紧张了。
两位女警察随同着我们,先后也进了一号病房,这时候我见到的黑爱莲,并没有像上次那样躺在病床上,而是双脚着地地端坐在床边。她看见我们这么多人进来了,身体就自发地站了起来。小姨见状,赶紧挥手示意让她继续坐下,黑爱莲眼瞅着我们众人,脸上的神色略显尴尬。片刻过后,她似乎明白了小姨的意思,复又重新坐回到了病床上。待黑爱莲的情绪平复后,小姨面对着这位特殊病人,用她惯常温和的口吻,就黑爱莲现在的身体状况,逐一进行了详细问询,而后又为黑爱莲查了体。这回不知是有警察在场,还是小姨的虔诚打动了黑爱莲,总之她都完全地配合了。
所有的查询结束后,小姨依据自己的临床经验,外加参考B超的检查结果,最后确定黑爱莲是宫外孕无疑。因考虑到患者的身份和病情,她建议边观察边保守治疗,同时私下里嘱咐值班的医护人员,要她们特别注意黑爱莲的身体变化,如果保守治疗效果不理想,或者这期间出现了什么紧急状况,再考虑手术干预。当然,这一切都是回到大办公室后,小姨才告诉的我们,在病房里的时候,她一直沉默地思考着,什么话也没有说。
现在困扰小姨的,是真实的病情,该不该告诉黑爱莲?这事倘若发生在普通患者身上,肯定要第一时间告知患者本人,但黑爱莲毕竟身份特殊,所以小姨在这件事上,就注定会有心理纠结。后来纠结来纠结去,小姨还是纠结不出头绪,最后无奈她只得找来夏姐商议。面对如此棘手的难题,夏姐也不敢擅自做决定,毕竟她也怕出了事担责任,最后只得电话请示局里。
局里回复的态度很明确,托夏姐第一时间转告小姨:鉴于黑爱莲身份特殊,经局里慎重考虑,该犯罪嫌疑人的病情,暂时还不宜向她公开,至于临床该怎么医治,麻烦你们还怎么医治,还望贵科医护人员配合。这事一旦有了局里的明确指示,小姨就像吃了定心丸,接下来她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至于黑爱莲本人,除了情绪上有较大变化外,其它的一切,其实她都被蒙在鼓里。到现在为止,她一直深信自己住院,是因为阑尾炎引发的腹痛,至于自己是不是阑尾炎,黑爱莲还真没有多想。让她略感欣慰的是,经过好几个小时的思想斗争,自己总算是想开了,他们让住院就住院,让配合检查就配合检查……总之,自己绝不会再固执地唱反调了。住院后到现在发生的一切,让黑爱莲不得不反思,尽管自己仍然还戴着脚镣,但医院各方面的条件,毕竟比看守所强多了,最起码在这里没人欺负她。
6
按照科里的惯例,下午下班前交接完班后,我们这组就可以回家了,但小姨上周因为有事,就同科里的一个女医生换了班。今晚的夜班,本来该那个女医生值的,小姨怕黑爱莲的病情不稳定,就提前主动联系了那个女医生,说今晚的夜班替她值。小姨既然这么决定了,我们也只好陪着她,等大家轮流着吃完晚饭后,我们就接着值夜班了。
晚饭后查完了房,在一号病房中,黑爱莲当着我们的面,口服完了所有的药,这时候我们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留下来观察了一会儿,临走前询问她身体有什么异常,待确定一切正常后,我们方才离开忙别的去了。夜班中的病房里,病人和陪护的家属们,大多都比较安静,即便是她们说话交流,也尽可能地轻声细语,因为只有这样,才不至于打扰到别人。
今晚所有病人的状态,相对而言都比较平静,除了一号病房的黑爱莲,病情较为特殊外,五号病房中还有个早产的男婴,也需要我们格外操心。除了以上这两位,其它床的病人,皆能自行平安过夜。因此,我们今晚夜班的重点,便放在黑爱莲和那个男婴身上了,故而用在这两个病房的时间,就相对要长一些。待安置好了这两个病人,我们暂时就可以回到大办公室歇会了。
夜班中的大办公室里,就没有了白天的严肃与安静,回来后我们既闲聊又说笑,明显比白天热闹活跃了许多,可能大家辛苦工作了一天,这时候需要适当放松放松吧!在这样的氛围中,小姨的身心也被解放了出来,她不时地会随同我们的谈论,发表几句自己的意见和看法,当我们聊到当下的时尚热点,或者说起某人的囧事时,总能引发出小姨的朗朗笑声。由此可见,这时候大家的状态是放松的。
就在大家被一个体检笑话,给逗得前俯后仰的时候,夏姐却适时地推门而入了,看见“风哥”的那一刻,我们既觉得有些诧异,同时又感到无比的亲切,因为这时段夏姐的到来,总会带给我们更多的欢乐。忘了告诉你们了,夏姐的家就在医院的家属院,离住院楼仅几百米远,中间就隔了一道铁质围栏,姐夫也是本院普通外科的大夫,因此从她家到我们科的大办公室,步行最多不会超过十分钟。
小姨看见了夏姐,就第一时间直接问她,说这时段你不在家里陪着儿子写作业,怎么又跑出来躲清闲了?夏姐一听小姨的问话,竟气愤地大声说别提了,我这么聪明机灵的一个人,怎么就生了个笨蛋儿子。本来她是在家里辅导孩子写作业的,可因为一道数学应用题,先后给儿子苦口婆心地讲了好几遍,问他听懂了吗?儿子每次都一口声地说听懂了,但到具体解题时,他总是把答案算错。如此反复了好几次,夏姐性急的脾气上火了,就因为这事她没忍住,给儿子动了手,后来姐夫就不让夏姐辅导了。又因为儿子做作业不能开电视,所以夏姐就出来找我们解闷来了。
开口就是故事的夏姐,这时候能来大办公室,大有雪中送炭的意思,多少都能给我们带来惊喜,因为平时闲暇的时候,喜欢热闹的夏姐,通过她娓娓道来的故事,不知给我们带来了多少欢乐,这就是大家喜欢她的重要原因。今晚这么好的机会,大伙儿自然不会错过,随后我们几个就起哄架秧子地央求夏姐,让她讲讲最近发生的奇闻异事。
“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那就下雨天打孩子,没事找事呗!”夏姐经不住我们忽悠,竟如此风趣自嘲地回复我们。紧接着,她又神秘地对我们说:“平时给你们讲的那些个案情,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身上发生的事,现在就不讲那些了,我讲讲咱们身边人的故事,也许你们会更感兴趣。”夏姐讲这话的时候,刻意向我这边瞅了一眼,此时我预感到:她可能要讲黑爱莲的故事了。
夏姐话音刚一落,我们几个就你瞅瞅我我看看你,好像“风哥”说的那个身边人,就是我们每个人自己。夏姐口中所谓的身边人的故事,让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片刻的相互猜疑。在“风哥”没确定那个人之前,谁都有可能是那个“身边人”,这时候大家隐约感到,自己藏在心中的大小隐秘,都被眼前的这位刑侦法医,给窥探了个一览无余。想到这里我又转念一想,这个有故事的“身边人”,绝不会是我们当中的某一个,而最有可能的就是我预感到的黑爱莲。
7
事实证明,我的预感一点没错,夏姐接下来给我们讲的故事,正是发生在黑爱莲身上的真实事件。
半年前的黑爱莲,在乡下的村里,还算有个幸福的家。老公是个大车司机,经常没白没黑地跑长途,夫妻自然是聚少离多;十一岁的儿子,在村小学里读书,学习成绩中等偏上,算不上太好也算不上太差;另外家里还经营着公共澡堂,洗澡旺季的时候,黑爱莲每天的主要任务,就是打理自家的澡堂,也算是自己的固定工作。这活虽不是什么能挣大钱的好营生,但细水长流的收入,也多少能补贴些家用。
本来一家人平静安宁的生活,却被一个洗澡的客人打破了。去年年底腊月里的某一天,正是乡村澡堂生意最繁忙的时候,其时老公跑长途去了内蒙,说是年前的最后一趟,回来就可以安心地过年了。在村里临时雇佣的一个男孩,那天早上上班的路上,不幸让村里游荡的恶犬,给突然追上咬伤了腿,对于那个无辜的男孩,真是交了霉运放屁都砸脚后跟,事后被人送到了县医院。那天对于黑爱莲来说,正是火烧眉毛的关键时段,她忙得连早饭都没顾上吃,本来指望放寒假的儿子能帮帮自己,那知道小孩子干活没个定性,这会儿还听话地帮你做事,待阵儿就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
就在那天的晚上,来黑爱莲家洗澡的人太多了,尽管大家都排了队,可是洗完一波又来一波,那些人不仅有本村的,还有好多不认识的邻村人。在十点左右的时候,一直马不停蹄烧水的锅炉,都有些供不上热水了,好几个浴室里的人都吵吵,说是放出来的水越来越凉。当时的老板娘黑爱莲,一人要当好几个劳力用,忙得那绝对是晕头转向,幸亏有个好心的邻居帮她烧锅炉。黑爱莲有时就想不明白,这人怎么全是属猴子的,干什么事都爱扎个堆儿!?
如此忙活到凌晨五点多,才把最后一个洗澡的人打发走,这时黑爱莲的身体,真有些吃不消了。当她身心俱疲地返回到各间浴室,检查花洒和浴盆上的放水开关,是否有人走后忘记关紧时,黑爱莲隐约就听见了时高时低的鼾声,她循着鼾声仔细寻找,最后在最里间的澡床上,竟然发现在那里,还躺了一个光着上身的男人。见此,黑爱莲走近了那间浴室的门,首先扑面而来的是浓烈的酒气,可见这个人是酒后想洗澡,但没料到衣服刚脱了一半,身上的酒劲儿却发作了,最后只能顺势一趟睡着了。
此时的黑爱莲已经很困了,为了能早点上床休息,她不得不叫醒那个熟睡的男人,心想明天酒醒后再让他来洗,现在一是时间太晚了,二是自己实在太累太困了,何况她一个女人家在家,留这么个男人在此过夜,一旦传扬出去似乎不大好听。想到了这里,黑爱莲就强忍着难闻的酒气,走到了熟睡男人的身边,刚开始她试着小声叫了两声“你好——醒醒——”,但熟睡中的男人毫无反应,这时候黑爱莲的喊叫,明显就提高了分贝。如此连续高声地喊叫了好几遍,那个死猪般的家伙依然没有反应。
眼前醉酒的这个男人,既然睡得这么死沉,黑爱莲想想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动手推醒他了。面对这个嗜睡如猪般的酒鬼,她先是刻意颠了几下自己有些发酸的右脚,而后下意识地弯下了身子,与此同时又深吸了一口气,最后终于鼓足了勇气,伸手轻轻推了那个男人几下,同时嘴里还喊着“醒醒——醒醒——”,这时候男人的嘴里“嗯哼”了一长声,身体也随之动了一下,然后就没有了下文,鼻嘴里复又响起了鼾声。
此情此景,不仅激起了黑爱莲心中的怒火,更引爆了她隐忍了一天的脾气,其结果是那个醉生梦死的嗜睡男人,被早已困乏至极的澡堂女老板娘,给重重地推了好几下,这回可能力道和动静过大,他终于慢慢有了反应。但让黑爱莲怎么也没想到的是,那个睡眼惺忪的男人一经醒来起身,双手就猛烈地抱住了她,当时的黑爱莲吓了一激灵,身子本能地挣扎了一番,但她毕竟是女人,而且这时候身体既困又乏,所以应对这突然的一抱,黑爱莲就显得力不从心。与此同时紧接着,男人满口喷出酒气的嘴,就直奔她的嘴脸啃了过来。
事情的起初,黑爱莲还顽强地反抗喊叫着,因地处地下一层,她的喊叫声外边几乎听不到,如此折腾了没几下,黑爱莲就消耗尽了自己的体力,随着男人对她嘴巴的侵入,黑爱莲的身子就软成了一团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为她日后成为女囚埋下了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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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一件极为普通的小事,最终却演变成了一桩风流命案。那夜事后黑爱莲也很懊悔,她曾多次自责咒骂自己,怎么就同一个陌生酒鬼,干了那种不要脸的丑事,就因为自己困了累了吗?显然这不是理由,那么当时自己为什么没有坚持反抗,而是顺从了那个男人?她甚至觉得自己,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想起了这些,黑爱莲觉得特别对不起自己的老公,更对不起自己的儿子,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该发生的事毕竟都发生了,但愿那个男人能就此一刀两断,以后再别来骚扰她了,至于自己快要回来的老公,只有想办法瞒着他了,不过这事万幸的是: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老公在年尾终于回来了,这一走半个多月小二十天,对夫妻那点事很是惦念。当晚吃过晚饭,就把儿子打发去了村中的爷爷奶奶家。为了尽早地享受二人世界,依旧红火的澡堂生意也不营业了,对外谎称说提水的水泵出了问题,仍然排队等待着洗澡的众人,听了这个晦气的消息,极不情愿地相拥着出了院门。待黑爱莲收拾毕洗完了澡,猴急的老公就急不可待地把她拉向了卧室……那晚的夫妻生活,黑爱莲很是迎合自己的老公,她在床上疯狂至极的表现,绝大多半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愧疚。
那个春节期间,表面如同往年一样,一家人过得很是喜庆祥和,大年初一该吃吃该喝喝,该出去串门拜年的,就出去串门拜年;初二开始跑亲戚了,一家人就结伴开了车去跑亲戚,这一切同往年相比,丝毫没有异常的变化,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但黑爱莲心中明白,她其实过得并不舒心,只是自己掩饰的好罢了。如此过到大年初八,老公又要出车跑长途了,这时候热闹如昨的家中,就剩下了黑爱莲和儿子。老公一走,她的心里就又烦乱了,脑中不时地会想起那夜的丑事,更会想起那个与自己偷情的男人。
一周平安无事,日子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其时村里外出打工的人,已陆续地开始走了。元宵节的前天下午,黑爱莲闲着没事,就收拾了下澡堂,随后把烧水的锅炉点着了,她想着有外出打工的人,和即将开学的学生娃们,想在走之前洗个净身澡,毕竟年前距离现在都半个多月了。其实黑爱莲自己也明白,这时候的澡堂生意,不会能好到哪里去,每天充其量也就能接待三五个,但又想到拾到篮里都是菜,自己家又是干这个的,好歹有胜于无,能挣一块算一块吧!
元宵节的晚上,儿子吃过元宵去找同学玩了,家里就剩下了黑爱莲一个人,她收拾家务的间隙,还得接待偶尔来洗澡的人。今晚来洗澡的人中,在镇上读中学的学生娃们居多,这些少男和少女们,大多都三五个结伴而来,一个要洗就全都要洗,因此他们的洗澡时段比较集中。十点多后,儿子玩累回来了,因为明天要开学,回来后就着急麻慌地找自己散乱的书本和寒假作业,好不容易都找齐了,让他去洗个澡睡觉,儿子却说今晚太困了想睡觉,话还没说完,就拎着书包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时间眼看就要到十一点了,送走了最后一个洗澡的人,黑爱莲就走向院门,打算关门收拾休息了。可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当自己刚关好了一扇院门,再移步准备关第二扇时,铁门却被一个男人用手挡住了,黑爱莲扭头透过灯光仔细一看,眼前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搅扰得自己整个春节不能心安的那个人。“让我洗完了澡再关门!”男人说着这话,就要向院内走来。黑爱莲见状,忙使出了浑身力量向外推他,但毕竟二人力量悬殊过大,最终还是让男人占了上风进来了,这时的黑爱莲本想喊叫求救,可是想想自己与他年前的龌龊事,也就只能作罢了。最后为了怕隔墙有耳少生麻烦,黑爱莲在男人进院后,还是第一时间关上了自家的院门。
男人进门后没多在院子里逗留,就径直地去了西边的洗澡房,黑爱莲见状,赶紧尾随其后跟了进去。刚一进洗澡间,男人就对她动起了手脚,这时的黑爱莲坚决地反抗着,她一边推搡拒绝着男人,一边声音有些克制地对他说,“你赶紧走吧!以后不要再来我家了,上次是我一时糊涂,让你占了我的便宜,事后我非常的后悔,总觉得对不起我们这个家,更对不起我老公和儿子,以后我不想给你有任何瓜葛了,从今天起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了。”男人听了这话也没发恼,只是顺手点了根烟抽上了,他抽了两口吐着烟圈,皮笑肉不笑地冲黑爱莲说道:“都说是痴心的女人负心的汉,我还没负你呢,你倒提起裤子不认人了。想给我断也行,你得给我五万块钱了事,否则你就老实给我做情人,这两个选项你自己选,如果你不答应,我会让你老公知道,你给他戴绿帽子的好事,反正你老公平时也不在家……”
那个男人这次来黑爱莲家,洗澡其实只是个借口,他真正的目的,还是想与澡堂的老板娘亲热亲热。自从上次酒后洗澡,意外地睡了这个女人,这个酒鬼男人就惦记上黑爱莲了。那次酒醒回家后,他自己反复地左思右想,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一个刑满释放人员,那夜居然还能交上桃花运。那晚他之所以喝醉了酒,就是因为自己重返社会后,处处都混得不如意。一年前自己刚从监狱回来,别说村里的其他人了,就是自家的亲戚朋友,背后都拿异样的眼光看他,恢复自由后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四处求职处处碰壁,都因为自己曾经的前科,无奈做个小买卖吧!又赔了个底朝天,所以他活得很是苦闷,没事了就一个人借酒消愁。
这一次的黑爱莲,无论思想怎么坚定,更无论她如何反抗拒绝,最终还是让那个男人得了逞。事后,黑爱莲的理智告诉自己,她遇上了非同一般的麻烦,面对眼前的这个无赖男人,黑爱莲费尽脑汁的苦思冥想,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某一刻黑爱莲想到了报警,但自己又转念一想,报了警这不是明着告诉别人——自己同这个男人有偷情事实吗?届时老公会很快知道这事,那时候家里非让他闹个鸡飞狗跳不可,自己挨打挨骂都是次要的,弄不好会闹到离婚的地步。现在自己走到这一步都怪谁呢?还不是怪自己当时裤带松,何况那事还是发生在自己的家里,被这个无赖男人占了便宜不说,现在反而被他拿这事威胁自己。想起了这些,黑爱莲后悔得连死的心思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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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偷腥成功之后,男人就变得得寸进尺了起来,他有时候不仅晚上来,甚至好几次白天也敢来,幸好澡堂是公共场所,来的人也比较杂,所以没人太注意他。但黑爱莲心里却十分害怕,她怕哪天老公突然回来撞见,要是那样的话,非得出大事不可。这期间,黑爱莲一直在想办法——做男人的思想工作,她感到对于这种人,自己来硬的根本不行,无奈只得变通一下来软的。为了不让他再来骚扰自己,黑爱莲放下了做人的尊严,不知给他说了多少好话,甚至有一天晚上,她都给那个男人跪下了,黑爱莲哀求他放过自己,哭诉着说她不想失去这个家,更不想失去自己的儿子。每次事前男人都答应她,但过后依旧来找她。
在那段特殊的日子里,黑爱莲本就不安的身心,更是经受了非常痛苦的煎熬,一方面,她无法摆脱纠缠自己的瘟神;另一方面,她惧怕老公知道了自己的丑事。仅就这些还不算,那段时间,黑爱莲还经常失眠做噩梦,一到了晚上的休息时间,自己要么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要么好不容易睡着了,却经常会被同一个噩梦吓醒,那就是黑爱莲梦见自己,被突然回来的老公捉奸在床。
有了如此严重的心理负担,那段日子黑爱莲无论干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有一次,她给一个洗澡客人找钱,明明人家给了她十块钱,黑爱莲却按一百地找给了人家,幸好那个老者是本村的,人家看着不对就及时提醒了她,黑爱莲才知道自己找错了。那段时间,她觉得日子过得很是痛苦,有一度黑爱莲也曾想过,想找个人倾诉倾诉,但事关自己的隐私丑事,怎么能让别人知道呢!这样时间一长,黑爱莲的身子明显就消瘦了起来。这期间,老公先后回来过几次,当他发现老婆身体上的变化后,还以为她身体不舒服生了病,于是老公就很关心地问黑爱莲,她撒谎说最近故意吃得少,正减肥呢!有了这样的回答,外加同龄女人的减肥趋势,老公也就信以为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纸里毕竟包不住火,出头的疖子终究要破,黑爱莲家中难言的丑事,最终还是被老公逮了个正着。那是三月中旬的一天夜里,那晚天空中飘着毛毛春雨,老公本来刚回过家没几天,说好的这次出车要跑趟海南,一来回至少要十几天,但不巧的是,那天下午老公因搬重物扭伤了腰,当时痛得还挺厉害,老板家的人见状不敢大意,第一时间就把他送到了镇卫生院。
到了卫生院,本打算电话通知黑爱莲的,但想到她一个人在家忙活,自己就是腰扭了,又不是什么大病,所以就没告诉老婆。卫生院里的大夫们,面对这样的腰痛病人,先是针灸后是按摩,你还别说效果真是立竿见影,疼痛难受立刻就减去了一大半,这些诊治完了,大夫又开了两盒药,临走时嘱咐他要按时服用,并建议他住上一夜观察观察,如果第二天没加重就可以出院了。
起初还疼痛难受的时候,他觉得真有必要住一夜,但到了晚上十一点多,随着疼痛越来越轻,只是腰部和周围四周,还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再加上看病时来得匆忙,各种生活用品都没带,这就让他感到极不方便,关键是手机也快没电了,凑巧同病房的一个邻村小伙,来送病人要开车回去,并且回去的路上,就要路过自己的家门口,他于是便搭了人家的便车,背着值班医生偷偷地回家了。
到了家门口一看,院门早已紧闭上锁了,幸好他自己有钥匙,然后很顺利地就打开门进了院子。这时候院子里的灯还亮着,他以为老婆已经休息了,随后便开了主房的门,走向了自己的卧室,进去后发现床上空空如也,显然老婆不在,他又转身去了儿子的房间,此刻儿子早已进入了梦乡,见状他没打扰儿子,而是悄声走了出来,顺便又轻轻地关上了房门。此时老婆不在家里,肯定是在洗澡房里收拾,想到了这里,他就走出客厅,迈着难受的步子,直接向洗澡房奔去。
此时的院子里安静极了,时而为锅炉上水的水泵的声响,这时候听上去就显得很突兀,暮色中天空飘落下的小雨,透过强弱不一灯光的过滤,打湿了院子里的水泥地面,猛一从家中出来,感到还有几分早春的寒意。当他打开笨重的棉门帘,刚进入洗澡间的过道,就听见了老婆声音不高的哀求声,同时其中还夹杂着——一个男人肆无忌惮的放肆声。这使人血脉贲张上头的声响,顿时就让他警觉了起来,随即他便顺手操起了靠在墙角的拖把。
很快,他就看到了老婆和一个陌生男人,在床上不堪入目的一幕,当然他们也被他的声音警醒。接下来,他使足了全身的力气,抡起了滴答带水的拖把,就向惊慌失措的陌生男人的头部砸去,陌生男人由于来不及躲闪,头部重重地挨了一拖把,与此同时,陌生男人更享受了拖把上脏水的福利。再接下来,两个彼此刚见面的男人,就互相撕扯暴打在了一起,早已被此事惊呆吓傻了的黑爱莲,这时候赤身裸体地蜷缩在床下,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帮谁。不过,打斗很快就分出了胜输,由于老公有腰伤,没打几下就让陌生男人占了上风,虽然自己处于劣势,但老公表现得却很顽强,他双手一旦抱住了陌生男人的腰,就是死都不放,无论陌生男人的拳头怎么暴打老公,他都一直坚持死抱着……
看到老公被蹂躏自己的男人暴揍,黑爱莲猛然就清醒了过来,她看见了墙根有一截铁撬棍,那是前几天维修暖气片时用过的,因为这几天忙还没来得及收拾。此时黑爱莲心中的仇恨,瞬间就被老公的惨状点燃了,只见她站起身子,快速地冲向了撬棍,这个极端愤怒了的女人,行动往往要比想象快得多,黑爱莲拿上撬棍找准了方位,对着蹂躏她男人的脑袋,兜头就是狠狠一撬棍,即刻陌生男人的头顶,便流出了殷红的血来,同时人也瘫倒在了床上。这时的老公见状,才松开了抱腰的双手,他强忍着自己的腰痛,从老婆手中接过撬棍,为了防止昏迷中的陌生男人,醒来后再次袭击自己,他又顺势向脚下男人的头部,重重地补了好几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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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爱莲在老公的怒骂中,一边泪目地哭泣,一边穿戴着自己的衣服,陌生男人赤裸的身体,始终连动都没有动了下,这下黑爱莲夫妇,才意识到出了大事。最后黑爱莲的老公,通过测试陌生男人的鼻息,才发现人早已断了气。人在极端的情绪状态下,往往很难控制自己,当知道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已被自己打死的时候,黑爱莲夫妇都被吓了一大跳,这下自己不就成了杀人犯了吗!?这个平时听听都让人感觉害怕的罪名,怎么突然一下子就落到了自己头上,这是黑爱莲的老公,怎么都想不明白的事情。
在这件突发的杀人事件中,黑爱莲的老公虽然非常懊悔,但他还没完全失去理智,看着床上死去的陌生男人,他感觉自己的这个家,从此以后一切都完了,自己和老婆的下场,要么抵命要么坐牢,以后儿子谁来照顾,逐渐年迈的父母,以后谁来养老送终,这一切的一切,轰然就浮上了心头。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抬头看看自己的老婆,现在的黑爱莲蜷缩在地上,依旧还在一个劲儿的哭泣,大概这就是女人吧!“报警自首吧!没有第二条路可走,这是自己和老婆的唯一选择,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唯有报警自首,才能争取宽大处理。”这个念头,很快就浮现在了他的心头。想完了这些,他手哆嗦着点燃了一根香烟,待烟还没抽完,他就拿起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
这个案子非常简单,公安民警接警后,很快就到达了作案现场,犯罪嫌疑人夫妇二人,除了丈夫外出给民警开门外,均未离开过自家院子。同时,案发现场也保护的较好,作案工具(铁撬棍)上有明显的血痕,受害人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的血泊中,部分血流已呈凝固状,血流主要来自受害人的头部。经犯罪嫌疑人夫妇交代,和公安民警的现场勘查,其二人交代的情况,同案情基本吻合,在民警的整个问询过程中,男犯罪嫌疑人理智清晰,女犯罪嫌疑人的情绪有些失控,一直处于哭泣状态。最后,民警给案发现场和受害人,用相机一一拍了照片后,又给受害人的尸体上,盖了一条白床单……
黑爱莲和老公被拘留后,并没有关押在一起,而是分开关押在了不同的地方。在拘留期间,黑爱莲的情绪一直都不稳定,她自我认为死者是咎由自取,自己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于是就向看押她的民警申诉。对于黑爱莲的申诉,民警毕竟没有裁判权,只得向上级组织反映。最后得到的答复是,她说什么都没用,本案终将以法律依据为准绳。对于自己多次苦口婆心的申述,黑爱莲一直都没得到满意的答复,当她再向看押的民警申诉时,民警只能多次警告黑爱莲,要她认清自己的犯罪事实,如此时间一长,黑爱莲就以绝食等方式抗议。
夏姐讲到了这里,我们方才知道了黑爱莲的遭遇。接着夏姐又说:“其实事后认真地捋捋,黑爱莲在整个事件中,更多地是属于受害者,她起初固然有大意失身之过,陌生男人却以她怕人知道为由,多次要挟黑爱莲与其发生关系,从主观上来讲,她想摆脱掉陌生男人,回归正常的家庭生活,但黑爱莲经过自身的努力均无效果。后来,陌生男人肆无忌惮的得寸进尺,最终造成了该起惨案的发生,这不仅让他断送了自己的性命,更害苦了黑爱莲整个家庭。”夏姐对于黑爱莲的事,之所以知道的如此详细,就是因为她参与了该命案的尸检。
当我们完全投入到夏姐所讲“身边人”的故事中的时候,故事里的主人公,却手推门进了大办公室,待我们还没完全反应过来,黑爱莲一看见小姨,就急走两步“噗通”一声,跪在了小姨的面前。此时的黑爱莲,哭诉着哀求小姨说,“张主任,我知道了自己的病不是阑尾炎,而是怀孕了,求求您不要打掉我的孩子……”这时候我们再去看小姨,她还真被黑爱莲的突然下跪弄懵了,眼下小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起身往起搀扶黑爱莲。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黑爱莲去卫生间返回的途中,正好赶上护理站的护士,去给一个手术患者拔尿管去了,她看见护理站没人,就好奇地过去瞅了一眼,没想到正好看见了自己的病历,于是黑爱莲就更加好奇地翻了翻,这一翻不要紧,自己的病情真相,她瞬间就都明白了。原来自己好几个月没来月事,还以为是因为杀人事件后的繁杂心绪,而引起的内分泌失调所致,黑爱莲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的腹痛居然是因为怀了孕,并且十有八九怀的是那个陌生男人的孩子。
一旦知道了病情真相,黑爱莲虽然痛恨自己体内的孽种,但绝境求生的本能,还是让她平静了下来。自己被关押在看守所里的时候,黑爱莲曾听狱友们说过,怀孕的女囚是不会被执行死刑的。彼时狱友很随意的一句话,此时却让黑爱莲看到了重生的希望,所以她第一时间就来找小姨了。至那晚之后的所有治疗,黑爱莲就坚决不配合了,无论小姨怎么向她解释,黑爱莲都坚称说吃药是在谋杀她的孩子。
如此折腾了两天,黑爱莲的腹痛发作时已不能忍受了,为了保证患者的生命安全,小姨不得不为黑爱莲实施了手术干预。实习结束后的那年秋天,我去了西安的一所医科大读研,入冬后有天下雪的晚上,在同夏姐QQ聊天时,我向“风哥”打听黑爱莲的情况,夏姐打字回复说:那个案子上个月已经判了,黑爱莲夫妇二人,各被判了十三年。看到屏幕上的这句话时,我凝重的心情,顿时就轻松了起来,当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竟身不由己地打开了窗户,望着外面灯光辉映下飘落的雪花,我感觉这个冬天还是很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