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又起时思如潮
张老伯走了,在 2022 年的最后一天,天还没有亮。这原本是一个对来年充满期待的日子。我和张老伯见面的次数不是很多。他的二儿媳是我的妹妹。他个头不高,人显清瘦,略微驼背,走起路来喜欢把双手叉在背后。他的肺部不好,特别是近两年,稍微走一段路,就会喘不过气来,有时要右手扶墙、左手叉腰、待在原地低头缓上半天才能继续往前走。但他的双眼炯炯有神,眼里泛着光芒,坚定而有力,亲切而慈祥。
《时间之书》里有这样一句话“:你的职责是平整土地,而非焦虑时光。你做三四月的事,在八九月自有答案。”张老伯种了一辈子地,就是靠着种地,他把四个子女抚养长大,如今事业有成,各自成家。
张老伯是把种地的好手,对他来说,土地就像自己的孩子,他爱之惜之,除了种粮食,他还种蔬菜,翻土、施肥、灌溉、除虫,待到收获时节,便挑到集市上去卖,用换来的钱供子女们读书。别看他瘦弱,干起庄稼活来,浑身上下有着使不完的劲儿,拉一车沉重的粮食也可以健步如飞。年轻时种地出力过多,让他积劳成疾,落下了一身毛病。
我的妹夫在家排行老二,我们都定居在省城,住在同一个小区、同一个楼栋,见面多,交流的也多。他毕业于福建的一所高校,在校时就非常优秀,毕业后回到合肥发展,从事IT行业,为人谦和,工作卖力,经过十多年的打拼,从白手起家到有车有房,算是比较励志。闲聊时,他时常感叹父母的操劳和不易。由于小家庭不时需要父母帮衬,妹夫把父母接来小住过几次,但二老每次都是在完成“任务”之后,着急忙慌回去,特别是张老伯,时刻惦念着地里的庄稼。
我最后一次见到张老伯,是去年10月份,在妹夫家中,因为妹妹当时在全心准备会计专业技术资格考试,老两口来到省城照顾孙子“。明天就考完了,后天我们就回去,地里的豆子该熟了。”张老伯见我到来,从床上起来,热情招呼我坐下,自己搬了一个小凳子,倚着卧室的门框坐下,和我拉家常。他就是这样,没有太多过于客套的礼数,却总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家里人那种随意的亲切以及父亲般的慈祥。我妹夫的大哥、妹妹、弟弟,我也是比较熟悉的。妹夫的大哥工作较早,用自己的收入帮衬着父母,供养弟弟妹妹读书,为这个家庭做出了很大贡献。他的工作是在海上,一出海就要好几个月,每到休假就是回家,干农活、做家务,是个接地气的儿子,是个有担当的大哥。妹妹排行老三,当年哥哥、弟弟都在读书,她自愿早早地下了学,帮助父母种地种菜,为这个家庭也做出了牺牲,家庭条件稍微好些后,张老伯和老伴儿劝说妹妹去学一门手艺,这样她就到省城报了一个糕点班,学成后回到老家开了间糕点店,后来又转做游乐场、小吃街,生意很是红火。弟弟最小,也是名校毕业,起初是在无锡一家国企工作,为了离家近些,方便照顾父母,现在选择了离淮北较近的徐州工作,孝心可嘉。
张老伯大字不识几个,对于子女的教育却毫不吝啬。没有钱,去挣,哪怕去借,也要按时保证孩子们的学费、生活费。我可以省吃俭用、骨瘦如柴,却不许你囊中羞涩、误了学业,或许,这就是最朴素却又最博大的父爱。他知道种地的苦,也知道生活的苦,他认为书本是颗糖,多吃些可以中和各种苦,让日子甜起来。
四个子女小有成就,令张老伯欣慰不已,如今子孙满堂,衣食无忧,可他穿着依旧、待人依旧、种地依旧、忙碌依旧。功成名就之时,仍能本色不变,这是发自内心的善良,也是为人处世的修养。
这些年,张老伯的身体一直不好,每年都要去医院住几天,尤其是冬季天冷,他最受煎熬。这次内外原因,最终没能挺过这一关,也没能看到新年的曙光,令亲朋嘘唏不已。上一次见面,张老伯还提及老家要建高铁站,政府给了安置房,快要分下来了,言辞中充满期待,可造化弄人,终究还是没能等到那一天。妹妹的考试结果他一直心心念念,时常打来电话询问结果,如今顺利通过,证已到手,遗憾没能看到。
在我的家乡,有一个民间说法,“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意思是七十三和八十四岁对于老年人是一道坎。遗憾的是,张老伯也没能打破这个魔咒。对于这一关,他似乎早有预感,之前老毛病犯了,他会主动提出去医院。这一次,他坚持不去。或许,他想和家人在老屋里安度最后的团圆。
在回家奔丧的路上,我的脑海中重复闪现着和他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他不是我最亲最近的人,却是我最为敬重的长者。草木生长,日月轮回,总有一些人要先行与我们告别,这是自然规律,谁也无法抗拒。风又起时,哀思如潮。他们来过,他们爱过,他们也注定被人们永远怀念着……
《风又起时思如潮》,首发于《淮北日报》2023年2月22日8版“茶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