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何太典
何老师,大名何太典,一听这名字,就觉着肚子里有墨水。他是我初中二年级的语文老师,其实当时我已经认识他多年了,所以一点也不陌生。
起因是我父亲也是语文老师,和他是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办公桌还放的脸对脸。我四五岁的时候,父亲就开始带我到办公室玩,介绍给我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坐在他对面的何老师。
何老师长个四排脸,白净面皮,脸上整天笑咪哧糊的,两个眼睛眯成一条缝。其实他不笑的时候,眼睛也没张开过,低头的时候更甚,上面的眼皮一塌抹,正好罩住下眼皮,看起来像睡着了一样,学生给他起的外号叫“一线天”。
因为从来不抽烟,何老师口腔很健康,齿白唇红。他有一个习惯性的招牌动作,就是偶尔会伸出嫩嫩的唇尖,在肥厚的嘴唇上按顺时针方向迅速舔上一圈,动作极快。加上眯缝着眼,满面笑容,给人一种享受生活,甘之如饴的满足感。当时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特别面善,像《西游记》里的如来佛。
别看何老师人高马大,长得又很富态,但是走起路来步伐轻快,还一扭一扭的,外加有点跳脚,好像生怕踩死地上的蚂蚁一样,大老远一看这姿势,就知道八成是何老师。
父亲去上课的时候,通常会把我留在办公室里,我蜷曲在父亲的藤椅里,刚刚好能从桌面露出点头。何老师就在我对面备课,有时候他累了,就用两只手去揉搓疲惫的脸庞和眼睛,这时我就映入他的眼帘了,他好像刚刚才发现我一样,开始没话找话逗我玩:“小不点,你能默写出二十个字不,不兴看书,我猜你连十个都写不出来吧。”
他的激将法果然凑效了,我说:“别说二十个,二百个我也能写出来。”
他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一副打死都不信的样子。
既然他不相信,我什么都不说了,从绿色帆布书包里掏出了方格本和铅笔,这些都是父亲给我买来练习写字用的,开始趴在父亲的办公桌上默写。
不大一会,我就写了一页多,二三百个字的样子,当然都是最简单常用的字。比如:“上、中、下、人、口、手、山、石、土、田、日、月、水、火”之类的,他俯身过来,仔细的检查,除了个别笔画有点小毛病以外,基本都对。
也许是发自内心,也许只是为了鼓励我,他貌似很惊诧的说:“肯定是你大提前教你了吧?你的语文水平至少可以上小学二年级甚至三年级了!”
我听了心里美滋滋的,他猜的不错,我父亲很早就抓我的拼音和识字了,所以,尽管当时我还没上学,小学一二年级的语文课本我都已经滚瓜烂熟了,默写一两百个字,对我来说,小菜一碟。
从那以后,我愈发喜欢他了,只要看他备课累了休息的时候,我就从桌子旁摸到他身边,缠着他说:“何老师,恁再考我一下写字呗。”
后来我上了小学,字认得越来越多,阅读也越来越广泛,写起作文来就不自觉地模仿一些文学作品里的语言,我的作文也经常被老师当范文读给同学们听。
记得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有一次何老师偶尔翻看我的作文本,读到了我的一篇文章《祭扫烈士墓》,觉得不错,就拿到他的班里读给学生听,说:“我给大家念一篇小学四年级学生写的作文,题目叫《祭扫烈士墓》,他声情并茂地念完以后,对着班里的同学说:“你们看看人家小学生是怎么写走路的,‘怀着悲痛的心情,踩着泥泞的小路,摸索着向前走’,而你们平时写文章,不管是年轻人,还是弯腰老头、拄拐棍老婆,走路都是一个姿势,’大步流星,昂首挺胸’,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你们要好好体会一下哈,这个小学生不是我瞎编出来的,你们平时也都见过,就是杨老师的儿子,那个小不点”。
从此我在中学就出名了,经常有学生指着我给别人介绍,说那个就是杨老师的儿子,写《祭扫烈士墓》的,才上小学四年级,有的学生甚至还主动走上来和我说话套近乎。
其实我写那篇文章的时候,里面很多词也是看了一些文章后,比葫芦画瓢学来的,没有完全消化,甚至有照搬照抄的嫌疑,一次我趁何老师不忙的时候,把自己的心虚告诉了他 ,何老师非常高兴,说:“你能发现这一点,说明你又进步了,俗话说,‘千古文章一大抄,看你会抄不会抄’,会抄的,融会贯通,取其神,不会抄的,生搬硬套,取其形。”何老师的这番话对我后来写文章影响很大。
直到上了初二,真正成了他的学生,才发现,何老师的语文课竟然讲的那么好。他在课堂上从不刻意去抓纪律,也不批评学生。一进教室,走上讲台,就切入正题,直接开讲。讲台是他的战场,黑板是他的阵地,手里的粉笔就是他的武器。他讲起课来,摇头晃脑,抑扬顿挫,满脸写满笑意,全身心陶醉其中。刚开始同学们还觉得他挺滑稽,有的还交头接耳,慢慢就跟着他的节奏,被他带入了角色,一堂课眨眼就过去了,大呼不过瘾。
以至于后来很多同学说,都是因为何老师,自己才喜欢上语文课的。当时全身心投入教学的老师远不止他一个,但他绝对是最出色的一个。他是先陶醉自己,然后感染学生,时间久了,同学们都能感受到他幽默滑稽的言行背后那颗有趣的灵魂。
何老师打排球也是学生们津津乐道的趣事之一。学校一般在下午放学以后,组织教职工排球比赛,当时天色尚早,很多学生也都不回家,跑到操场上看老师比赛。一般人手够的时候,何老师就是替补,人手不够,他就被抓上场顶数。因为何老师打球水平比较凹,有人偷偷喊他“臭球篓子”,还有人用老家话戏称他为“面户”,对方发球,一般都找他,球到他那里,基本都泡汤,他不是和球“接吻”,就是“拥抱”,反正就是传不出去。
但是他从来不急不躁,而且特别能吃话,无论别人怎么说,他都只是哈哈一乐,队友打的不好的时候,他也从不抱怨,真正做到了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输赢都高兴。他的这种精神感染了所有人,哪里有他,哪里就有快乐!
何老师原本是民办教师,收入低,父亲走的又早,常年和体弱多病的老娘相依为命。何老师伺母至孝,听说放学回家后都是他刷锅做饭洗衣服,还外带纺花织布,做针线活,他样样都行,村里人都管他叫“何娘们”。
他年轻时也有媒婆主动跑来介绍对象,只可惜介绍几个都没成,女方主要嫌弃他是民办教师,收入低,另外还要伺候生活不能自理的老母亲,负担重。加上他平时连一根烟都不抽,自然也不会让烟给别人,所以后来连媒婆也不上门了,一晃年龄就过岗了,成了光棍。
后来他从民办教师转正成了公立教师,收入增加了,他的老娘在他的悉心侍候和照料下,身体也越来越扎实,只是他还是单身一人,始终摆脱不了光棍的命运,他自己好像也从来没当回事,还是一天到晚唱着过。
再后来随着我远走他乡,一天到晚为生计奔波,忙的不可开交,慢慢就失去了故乡和何老师的消息,算来他也早该退休了!但愿他好人有好报,不但健康长寿,而且还能找到一个知心伴侣,相拥相携,安度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