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写岁月
70年代,堂哥算得上文化人,家里收藏有很多评书,记忆中只要收音机播放的评书他家几乎都有。《三侠五义》《杨家将》《薛家将》《隋唐演绎》等全是在堂哥家读的。堂哥的书从哪儿里来?谁也不知道,但村民都知道这是堂哥区分自己与其他农民的一个标志。堂哥侍弄庄稼不在行,都说他书读多了。他家的庄稼地里水片草长得比玉米苗还要茂盛,肥嫩嫩的引得我们经常跑到他家的地里割草喂牛羊,没了水片草掩护的玉米苗格外瘦小,稀稀拉拉地立在地垄间,让人一见便会想到身材瘦小的堂哥。
但堂哥有文化,这是堂哥一直引以为傲的。刘兰芳老师和单田芳老师的评书是那个时代的精神粮食,晚上一到七八点钟,左邻右舍便攒到一起听评书。为了省电,村民经常关上屋里的电灯,漆黑的屋子里收音机上那颗小红灯与山顶上倾泻下皎洁的月光交相辉映,格外醒目。这是一个文化匮乏时代,也是人们对知识充满渴望的淳朴时代,混沌未凿的世界凭着收音机长长短短的电波的输送着山外各类信息,满足人们对外界的无限好奇。
一回评书结束后,人们已完全沉浸其中,意犹未尽的村民十分想听堂哥讲述下一回的情节。堂哥不善于劳动,但善于看评书,内容记得滚瓜烂熟。村民的意愿堂哥向来满足,“咳咳”几声清理喉咙后精神饱满接着讲述下一回内容,样子一扫往日的慵懒,睁与不睁都差不多大的眼睛格外的亮,人们用崇拜的目光回应着堂哥的文化,这是堂哥在田垄间无法得到的风光。
堂哥还写了一手漂亮自撰体毛笔字,年关时节,堂哥常免费给写左邻右舍写对联,他左手时不时地捋着笔尖上的毛略沉思一下,便开始挥毫泼墨。堂哥那一间破旧的茅草屋挤满了人,有人给递烟,有人给倒茶,存在感激活了堂哥沉闷的细胞,使堂哥的眼神越发的亮,忘记了平日里邻里相亲那些嫌弃的目光,人们也忘记了他常年嘴里嚼着各种中药丸东家串西家颓废的样子。
少年时光里,最爱去堂哥家,五花八门的评书是我接触的最初文学,行侠仗义、飞檐走壁的武侠世界拳打脚踢般踢开我对文字感知的一扇窗,“且听下回分解”一次次引着我迫不及待钻进评书的下一段旅程。那时天地不大,一个村子一条河几座大山就是童年全部的世界,村中间唯一的一条马路总觉得很长很宽,感觉还有一段上坡路。多年后,再回到故乡时,才发现故乡实在太小,小到站在村东头一眼就能瞭望村西头,记忆中的那条又长又宽的马路原来那么窄,窄到可以一跳而过。
后来,自家哥师范毕业后,带回好多书一股脑地堆在仓房的桌子上,发现这些宝贝是偶然一次被母亲责罚打扫仓房的卫生,面对从未见过的各类书籍一下子惊呆,随手一翻就爱不释手。此后,仓房便成了我的三味书屋。为了不让哥哥发现我乱翻看他的书籍,我便主动承揽了打扫仓房的卫生。而每次一进仓房便急切的浏览各类书,找到喜欢的书便抱着扫把靠在仓房的窗户旁,借着透进来的一米阳光一字一句地品读文字。语文课本、历史是我百读不厌的,那里简直是个魔法世界,是那种可以骑着扫把飞的世界。鲁迅先生《药》里的血馒头、朱自清散文《背影》都氤氲着一股芳香的气息裹挟着一些特殊时代特殊的事,激荡着少年的心。只是对于一个刚上初中的学生来说,根本谈不上理解文章背后的灰白色彩,懵懂间无处探寻的迷茫裹挟着些许伤感。即便如此,那些深奥的文字像一盏灯照亮了青春,完全打开了一个个陌生而新鲜的世界,常在刻满字迹的日记本里交换梦想,在空荡荡的操场上倾泻秘密,“为赋新词常说愁”青春期的迷茫时有发生。
岁月渐深,阅读相伴走过一段又一段深深浅浅的时光。书橱里各类书籍目不暇接,随时都可以阅读,每年也有大量的书籍收入囊中。有看过几遍的,有未开封的,常抚摸那未拆包装的书而感叹、而怀念那段不染铅华的阅读岁月锁定青春的荧屏,如同在青春的帆布包里装了一束野花,更是青灯苦读岁月里最清晰的一个长焦镜头,芳香、绚烂的感觉给青葱的岁月增添了无限质感。那是我喜欢文字的起点,刚好唤醒文学的嗅觉,解读了诗和远方交织的梦,也正是这个梦奠定了日后追风逐梦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