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十只鸡
文/陈文念
可能因为年龄大了的缘故,觉中醒来爱回忆童年那些事了。
有一些人生的经历和情感定会击穿岁月风化而铭刻在心。
我最有记忆而深刻的是我与那十只鸡的故事。
虽然现在也看见不同类型的鸡,可我总觉得它们无法替代我童年记忆中的那些鸡。每当听到“大红冠子花外衣”的儿歌,抑或看到各类品种的鸡,总会勾起我小时候,对一手养大的十只鸡的怀念。
这十只鸡,是在1968年,我八岁的时候喂养的。
因为这十只鸡,我上小学晚了一年,比同学大了一岁。上学那年我九岁了。
有人问,你怎么九岁才上学呀,我也说不明白,搞不清楚。不过,既不是我身体不好,也不是智商不过关,可为什么呢?我在记忆的河里一遍又一遍地疑问过,现在我渐渐明白了:可能是因为家里穷的缘故,母亲需要我在家养鸡,好用鸡蛋换点零用钱。
我是恢复高考后1979年考出来的农民孩子,家是蓬莱市大季家镇山后陈家村的,2002年从蓬莱市划归烟台市开发区管辖。2014年5月,村子整体搬迁,如今村庄消失了。
我村是1300多户的大村,在大季家镇属于一个比较大的村。位于大季家镇北面,连绵大山后面。因而得名——山后陈家村。
我村恢复高考那几年,村里学校一个级部两个班,一百多名名学生,每年能考出来的也就一两个学生。大中专毕业了就是干部身份,国家给安排工作。令乡人十分羡慕。不像现在国家招收这么多大学生,毕业了还得自己找工作。
我村是一个靠海边的山村,北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村的东西两面各是两座大山,山洼下住着一千多户人家,是个依山傍海的村庄。
推车往山上庄稼地里运粪土,一溜上坡,腿蹬身拱累断筋。我懂事上学后,就心想,村子怎么安居在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
外村的人到了我村,都说这是个什么村,简直是个石头垒成的山村,迈开步,脚底下就是石头,一脚下去,准能踩上十个石头。俗称“兔子窝”。这村名实至名归,太形象了。
20世纪六十年代末以来,农村实行的是集体经济结构的分配形式,村里根据各家各户居住的位置编在不同的生产队里,我家编在第十三生产队。
成年人一年到头在生产队里参加集体劳动,晚上吃完晚饭,还要顶着白天的劳累到队里一间简陋的屋里领工、记工分;白天所有社员统一到队里干活。
到了冬天也不休息,一直干到腊月二十八,过年吃了饺子,大年初三就上马。
各家的经济收入全靠生产队,生产队以记工分的方式,到年底核算出全家一年的经济收入。一天的收入只有几毛钱,往往是辛苦劳动一年,到了年底没有盈余,甚至还欠生产队里的。那时我家也欠生产队里的钱。我想,这大概是20世纪八十年代初为什么在全国农村实行包产到户实行改革的原因。
记得那年头,父母整天上山干活,可每年粮食吃不到头,总是青黄不接。幸好。我姥姥家,我小姨家,日子过得还可以,每年青黄不接断粮了,给我家一点救济援助。
居家过日子,手里根本没有零花钱,连日常生活买个蔬菜、油盐酱醋钱都困难,好像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家里养几只鸡下个蛋,大人孩子都不舍得吃,得到集市卖了换个零花钱。
我就多次步行去赶集卖过鸡蛋,那时才十几岁。有一次,家里攒了十个鸡蛋,全家不舍得吃。我妈让我赶集去卖。我那时十二三岁,步行十多里到芦洋村赶集,十个鸡蛋卖了一快二角钱,放在布兜里,走一会就用手摸摸,生怕丢了,一路摸了好多遍。到中午饿着肚子才赶回家。
那时候在农村,家家户户都养护鸡,不像现在农村都讲究整洁干净,几乎在村里农户很少能看到鸡的身影了,全部实行室内规模化养殖了,还有的养鸡户在山上养了,鸡,成了跑山鸡,蛋,成了跑山蛋。
现在回忆起家里养的几只鸡,对我家举足轻重,简直是我家的命根子,鸡蛋成了我家的摇钱树。
正是用鸡蛋换来的钱,才让我家在极其困难的岁月挺过来了。所以现在我理解母亲缘何让我宁肯晚上一年学,在家里养鸡的原因了。万物都有生命周期,鸡也需要几年更换的,不是一劳永逸的。也就是隔几年就得把老母鸡处理了,得重新养殖小鸡。
我八岁的时候,就赶上了我家的鸡需要更换的时候了。
母亲说:家里这些鸡老了,不愿下蛋了,明年开春要抓小鸡了。可养护小鸡需要人照料啊,当时父母整天要到生产队劳动,哥哥已经上学了,弟弟还小,母亲就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了。
第二年一开春,母亲从走街串巷卖鸡的那儿抓回了十只小鸡。
鸡抓回家母亲便把它们装在一个大纸盒子里放在炕上,吱吱喳喳的。
那一只只小鸡,全身黄黄的,毛绒绒的羽毛,水灵灵的小眼睛睁得大大的,“叽叽喳喳”的叫声是那样清脆。
别看它刚刚从母亲的怀抱中出来,走路还时有摔跤,小嘴却能敏捷地啄住食物。
从此我每天的任务是喂鸡,太阳出来我就把纸盒搬到院子给鸡嗮太阳。在农村一天三顿饭基本是饼子,小鸡吃的饲料也是饼子,只是需要经过我的嘴嚼碎后才能喂,我每天按时把节喂三次,喂完后还要用小碗盛上水,放到纸盒里给小鸡顺顺食。
每次喂食我都在眼前观察,看看它们吃食的情况。没像现在这样,喂养动物也人性化了,如果放音乐给牛听,牛就会很兴奋,会变得很肥壮,如果是奶牛,还会产很多牛奶呢。我想如果那时我懂得这个科学原理,每次给鸡喂食时,我用收音机放音乐给它们听,肯定鸡会长得很快,或者是多下蛋。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我的精心饲养下,小鸡健康的成长着,一个也没有死,全活了,为此还受到母亲的夸张。
三个月后,小鸡不像从小那样难以分辨了,羽毛更加显露了,有黄色的、灰色的、黑色的……身上绒毛的颜色有了明显的标志,我分别给它们起了大黄鸡、大黑鸡、煞白鸡等名字。它们还慢慢地长出了翅膀,从大纸盒里一时不注意都争先恐后地飞了出来,我傻眼了,一时也想不出来好办法,结果把大黄鸡抓进去,煞白鸡又飞出来了,甚至好几只鸡故意起哄,让我措手不及,累得我满头大汗。天晌午了,母亲干活回来,我把这一情景跟母亲说了,母亲便把他们抓进一个用竹条编织的鸡笼子里,这时它们用尽浑身解数也飞不出来了,个个望笼兴叹了,我喜不自禁。
又过了些日子,小鸡都快成年鸡了,我就把它们放在院子里,看着,以防大猫和黄鼠狼来咬,孤独了就想着自己的心事。
小鸡用不太灵活的爪子在土壤里刨起来,它在干什么呢?我仔细一看墙缝里有一条小蚯蚓,你看那小鸡,先是用爪子将蚯蚓按住,又立刻伸嘴啄住,然后蹲在那“细嚼慢咽”,经过仔细琢磨,我才知道小鸡不光是靠嗅觉和眼力来东抓抓,西抓抓,犹如画家手中的画笔,每到一地,都会使劲地“划”起来。当发现喜欢的食物时,就算是一个极小的食物,一定会手到擒来。如果遇到不喜欢的东西,它会啄起来又放下,放下去又啄起来,反复好几次才扔掉。若有食物粘住它的嘴巴,小嘴巴就会在地上左搓右擦。这就是自然界的规律,这就是大自然赋于万物的本能,只有你一丝不苟的观察才会发现。
自从鸡放到院子里,看管的难度大了,农村的院子比较大,鸡跑的到处都是。除了按时按点往院子里撒些粮食,还有一个难度就是每次喂鸡的时候必须要把邻居家的鸡赶走,因为可能经济情况不允许连同邻居家的鸡一起免费喂了,而且喂习惯了它以后天天来,麻烦更大。
我每次喂鸡的时候都小心的数,尽量把自己家的鸡的容貌都记清楚了。
有一天,我向母亲报告一件很恼火的事,不知道谁家的一群小鸡总是赶不走,好几天了,赶走了带头母鸡第二天就又带回来了。这件事引起了母亲的注意,因为这是一群鸡在抢我家的鸡粮,不容忽视。
第二天我去赶那些“组团”来的母鸡和小鸡时,母亲看了笑着说:不要再赶了,那是咱们家的母鸡!我如梦惊醒,原来那就是以前处理老鸡时丢失的那只老母鸡,可是为什么有一群小鸡呢,她从哪里“拐骗”来的呢?母亲说让我到处找找,也许那些小鸡是母鸡的孩子。果然没出母亲所料,我在后院的一个墙角处发现了一个窝,用一些软草搭建成的,里面还有一些破碎的鸡蛋壳,显然是小鸡破壳而出剩下的,而这个窝正好能接到阳光的直射,看起来很暖和,可见鸡母亲呢也是用心良苦。原来被我“赶走”的那只母鸡在这里孵出了一窝小鸡。我觉得这只母鸡真是太伟大了。后来母亲怕我养护不了,连老母鸡和小鸡送给亲戚了。
这样我还养我那十只鸡。
到了秋季,鸡都长大了,长出了八只母鸡,两只公鸡。由于好几年没出这么多的母鸡,全家人都很高兴,燃起新的生活希望,因为这些鸡可以下很多的鸡蛋,可换来一些零花钱,接济一下穷日子。
有一天初冬傍晚,我清点鸡的时候,发现大黄鸡找不到了,门前屋后不见踪影。结果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最心爱的大黄鸡跑到麦田地里,被人下药药死了。寻寻觅觅,我在麦地里发现它,已经僵硬倒在麦地里,一看,我懵了,像锥子一样刺入我的心,把我震惊住了,如同心破碎一样。我愤怒着,眼睛争得前所未有的大,我气愤地说:“这是谁家好这么做,无情无义的,下药了也不告诉一声!”。
我一时受不住这样沉痛的打击,忍不住大哭起来,然后呜咽地问:“为什么会这样?”妈妈看我伤心地大哭,靠近我,擦去了我脸上的泪水。我把脸伏在母亲的胸前,生气的抽蓄着。
我感到母亲用粗糙的大手抚摸着我的头,用忧伤地眼神安慰我说:“不要哭了,没有什么,人穷了,谁都想欺负,没有理可讲啊?!”
我还是不停地哭,因为从春天到夏天、从夏天到秋天,在这三个季节里,我和母亲把这十只鸡侍弄成快下蛋了,付出了我和母亲多少辛苦,也凝聚了我和母亲的希望和情感。
我一边哭着,一边对母亲息事宁人的做法不满。母亲看我很伤心,坚强的母亲也流出了眼泪,喊着我的乳名,说“人做事,天在看。他不仁,咱不能不义。邻居守着不能干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闻后咬紧了嘴唇,把委屈和愤怒咽到了肚子里。本来复仇的种子已燃起来,一场不计后果的厮杀就要展开,但我被母亲的一番话给浇灭了,还让我懂得了如何做人处事的道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多少年过去了,当我长大了有了一定的势力,若想清算当年下药药鸡的人,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然而母亲的话直到今天仍铭记心里,高贵的复仇是宽容,相逢一笑泯恩仇。
一般是,当年小鸡冬天很难开腚,结果因我的精心饲养,快到年底鸡全下蛋了,而且个头大,还是大家喜欢的红皮鸡蛋。
雪花飘飘,快过年了,母亲赶了个集市,把积攒的鸡蛋卖了,换来的钱全家过了个好年,给我割的蓝布做了一套新衣服,又割了几斤猪肉过年。转过年来,母亲又用鸡蛋换来的钱,给我买了一个上学的书包。
童年的十只鸡,曾伴我度过了无忧虽穷的岁月,又曾承载过我的理想和希望,将永远存活在我的生命与记忆里。
作者简介:陈文念:曾任《蓬莱岛》杂志主编、蓬莱作协负责人。全国各级作协会员。
著有长篇小说《大忠祠》《杨朔传记》《蓬莱阁那些故事》;散文集《走进蓬莱》《品读蓬莱阁》《题诗作画游蓬莱》《八仙过海在蓬莱》《文念散文精选》;公安纪实文学集《仙境神剑》《与女囚有约》。散文集《走进蓬莱》2012年获得蓬莱市委颁发的特别贡献奖。
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人民日报》《人民日报海外版》《山东文学》《天津文学》《人民公安》《蓝盾》《法制日报》等全国各类报刊;2016年“普陀山杯”全国征文比赛中获得一等奖;2018年广东·云浮禅茶文化节征文特等奖;几十次在全国征文比赛中获得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