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里的鱼
这是我乘坐的今天最后一班地铁。
在此之前，我应邀参加了一个朋友间的聚会。
席间，因为某些事情上的分歧，相互之间争执得颇为不愉快，本是周末朋友间愉快的小聚，结果个个吵成了大红脸，算是不欢而散。
聚会结束后，颇为郁闷的我计划打车回家，但饭店是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很少有出租车愿意过来，于是我便向主干道走去，想在那边打车。
没想到没走多远，就发现了一个地铁口。欣喜之下，看看时间，想必该有最后一班，便赶紧进入。
当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站台，就看见有一班地铁正静静地停靠在那里，我不确定这是通往哪个方向的地铁，毕竟南辕北辙的事儿我以前干过。待我确定这是我应该乘坐的地铁时，地铁门却悄无声息地合上，犹如一条银龙般悄然游去。
我此时颇为懊恼，心想这一定是最后一班地铁了。我抬头看了一眼显示屏，很幸运，显示屏上提示，再有十八分钟，将会是最后一班。
于是，我成了最后一班地铁中第一个到达站台的乘客。
此时的地铁站台除了我，再无一人。整个站台安静的听不到一丝声音，空旷的有点可怕。
我先是找了一条长椅子坐下，掏出手机，打算看看网上那些五花八门的新闻，以此来打发这百无聊赖的时间。
大约是过了四五分钟的样子，从楼梯方向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我抬头顺着声音方向望去，几个打扮新潮的年轻人在一阵嘻哈声中闯入了站台。他们的装束完全符合时下的潮流，更与今天的气温相适应。其中一位男孩子和一位女孩子格外引起我的注意。原因在于，他们的服装不肥不瘦，不长不短，与时下年轻人喜欢的那种宽松休闲装相比，他们的着装更为得体。男孩子带着深色粗框的眼镜，颇有歌星张明敏的风范；女孩子一头乌黑的披肩长发，白净的皮肤，亮晶晶的大眼睛，洁白而又整齐的牙齿，鹅蛋型的娇容，身着一件半截的墨绿色的风衣，含情脉脉地倾听着男孩子滔滔不绝的话语，那神情，像极了热恋中的少男少女。
正在我用极度羡慕的眼神注视着这对年轻人的时候，从楼梯上传来一阵阵嘈杂的脚步声。站台上陆陆续续有了更多的乘坐最后一班地铁的乘客。
我观察了一下，大部分都是年轻人。想必他们是趁着周末的时间，来到这附近游玩或者是和我一样参加朋友之间的聚会罢了。
不容我再多观察，随着隧道深处两道光束的由弱及强，午夜最后一班地铁悄无声息地准时到达。
人们有序地排队进入了车厢中。
车厢里的人并不是很多，大家纷纷寻找到座位坐下。地铁开动，车厢里光线柔和，车厢外漆黑一片。
我在一处靠门的位置坐下。
于无聊中，开始继续观察起每一个人的表情。
嗯，先是看到斜对面的一对情侣。男孩儿把头发染成了秋天麦穗般的金黄颜色，他的鹰钩鼻特别明显，整个脸型棱角分明；旁边女孩儿的脸圆圆的，犹如一个圆鼓鼓的气球。她用一个枣红色的发簪束着头发，这使得她的脑门完全暴露出来，光洁透亮。她一脸严肃地和男友在讨论着什么问题，我听不到，但看见她的嘴一直在不停地唇动。男孩儿似乎很有耐心，认真地倾听着，偶尔插话几句。
或许是女孩儿不停地说话，惹怒了旁边的一位正在眯着眼短暂休息的女士。这位女士穿着米色的风衣，高过膝盖的长靴，一头短发凸显了她的精明干练。
她似乎对旁边这位不停说话的女孩儿产生了厌恶，先是皱着眉头瞥了女孩儿一眼，眼神中分明透露着几许不快，然后低下头从牛皮色的包里掏出白色的耳机线，双手分别用耳塞堵住了耳朵，同时再次眯上了双眼。我猜她一定是一位企业的职员，比如会计之类的，加班到了很晚的时间，或许此时还没有吃上晚饭。
地铁停靠在西安路站。一些年轻人下了车，转眼消失在楼梯的尽头，随之又上来几位乘客，其中两个人顿时引起了我特别的关注。
先是一位年轻的女孩儿，她的装束怎么说呢？特别的新潮？貌似新潮这个词也并不准确。我想来想去，突然间冒出了“二次元”这个词汇，或许这样说更为合适。
她的齐耳短发是灰白色的，类似一个蘑菇的形状；她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衣服，上面印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图案，神秘而奇妙，很容易引人产生美妙的幻想；她的下身穿着一条超短的灰色的短裤，露出光滑而健壮的大腿；她穿的长袜颇为有趣，一只是白色的，直过膝盖；一只是黑色的，恰好裹住了脚踝，这使得我对她的双腿高度产生了强烈的视觉差异；她的旅游鞋非常新潮，黑白相间那种，最有意思的是，鞋子会不停地发光，闪烁着迷幻的色彩。此时空座不少，但这位“二次元”的少女却站在车厢中央，头上戴着一个硕大的耳机，眯着双眼，倾心享受她自己的世界，不时还会发出魔幻般的微笑。此时看着她，我真的怀疑这趟最后的地铁是否会通往另一个平行世界。
好在，她旁边不远处同样站着的一位中年男人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穿着一身深色的衣服，衣服的第一个扣子和第二个扣子没有扣上，露出里面白色的衬衫，但衣领内侧却布满了黄色的污渍，似乎好久没有清洗过；他的头发一看就是没有经过打理，蓬乱无章，任其野蛮生长；他的皮鞋想必也是好久没有打过鞋油，上面布满了灰尘，有的地方似乎已经裂开；他的右肩上挎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很显然，也好久没有清洗过，包里不知装了什么物品，似乎很沉重，压得男人略微弯着腰，依靠在一处扶手上。
他为什么不坐在座位上呢？他为什么不把双肩包放到地上呢？
我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很快，地铁到了联合路站，这个似乎疲惫不堪的男人摇晃着下了车。他的下一个目的地是在哪里？是否还要继续他的行程？
此时，车上已经没有多少人，很多座位空空如也。
随着新上来的一些乘客，我看到了一家三口紧紧地坐在一起的画面。
这一家三口，我不得不花费一些笔墨来描述他们。
毫无疑问，男人是一家之主，这点从母女二人对他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儒雅的男人端坐在光洁的座椅上正看着手机；他的女人，一个秀气的短发女人，穿着枣红色的毛线外衣，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一只显然经过精心修饰的玉手温柔地搭在男人的肩上，那脉脉含情的双眸片刻也没有离开过她的丈夫，脸上充满了温柔的笑容，像是在仔细欣赏一件经过她精心雕琢的艺术品，美好的爱情并没有因为生活的磨折而有所欠缺，也或许是因为有了爱情的结晶而使得他们的爱情更加牢固；他那可爱的女儿，大约三岁左右的样子，上身穿着灰色的小风衣，下身穿着苏格兰风格的小裙子，腿上套着白色的小长袜，脚上是一双黑亮的圆头小皮鞋，端庄地坐在她的父亲旁边，犹如一位高贵的小公主一般。她的双手小心地捧着一个塑料瓶子，里面装了几条小金鱼，在水里逍遥自在地游动着。小女孩儿一会儿低下头仔细地瞧着瓶子里的小金鱼，一会儿用好奇的眼神不停地东张西望，嘴里在喃喃自语。很显然，她对这个未知的世界充满了太多的好奇。她那粉嫩的脸上毫无倦意，透露出快乐的表情。
她看来看去，突然间将目光定格在我的身上。我当然要给予她一个充满温暖而善意的微笑。小女孩儿或许从我的微笑中感受到了友好，她冲着我笑了，露出整洁的乳牙，还有双颊之间那对可爱的小酒窝。
说实话，当我看到这一家三口幸福地坐在一起的情景，实在是令我嫉妒又羡慕，无限美好的想象顷刻间在脑海里翻腾。这是多么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啊！
地铁到了青泥洼桥车站，乘坐五号线的人们需要在这里换乘。这一家三口没有下车，他们的家，或许在东港那边。那里是一个极为美丽的地方，高楼鳞次栉比，海边风光无限，充满浓郁的维多利亚港湾式的风情。
但我现在要在此站下车，换乘五号线。
在等待五号线地铁的时候，我意外地发现，那位“二次元”装扮的女孩儿，那位长着鹰钩鼻子的男孩儿和他的女朋友，还有那位满脸绯红的女孩儿和她的男朋友……我们都在等待五号线的地铁。那个长着鹰钩鼻子的男孩儿恰好就站在我的前面。这一次，他说话的声音我听到了，是来自北方某个国家的友人，那位女孩儿也是。女孩儿依旧不停地和男孩儿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语；“二次元”的女孩儿依旧一边快乐地听着耳机，一边笑嘻嘻地哼着什么曲调……
我突然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念头，这些进进出出的人们，当然也包括我，就像小女孩儿瓶子里装的一条条游动的小鱼，从一个个地铁口游进来，又从一个个地铁口游出去，去往无际的海洋深处，可能再也寻不见。
想到此，再想到今天晚间聚会时与朋友间发生的不快，我笑了。唉，这又是何必呢！
地铁五号线最后一班车将我送达了我的目的地。我开始下车，与车厢里的“小鱼们”默默告别，而他们，继续向远处“游去”。
外面的夜色温暖而迷人。
此时的我，也如一条灵动的鱼，徜徉在这无边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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