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客仔阿彬》
“阿彬,收获不少呀!”,耳边响起林叔略带沙哑的声音,这令正在低头数着几张皱巴巴大团结的阿彬不得不抬起头来,他瞅一眼林叔,随即咧着厚厚的嘴唇憨憨的笑答:“哪里啊,湿湿碎啦!”
阿彬是一名搭客仔,准确的说是一名腿有残疾,以开残疾人三轮摩托车营运为生的小儿麻患者,今年48岁的他由于腿疾,而且只有初中文化,一直靠打短工为生,家中农村户口的妻子也没有正式工作,两个孩子正在读书,一个上高中,一个在读小学。这对于生活在广州这样一个高消费的城市里的他们一家子而言,日子过得相当窘迫。他所在的街道领导曾建议他申请救济,但憨厚的阿彬对此却有着自己的态度,他坚决的说:“我是残疾,但不是废人,我可以靠自己双手去挣钱,我不依赖国家,不给政府添麻烦。”为此他老婆没少抱怨他一根筋,但阿彬就是那么犟。这也让他在那帮只能呆在家里每月领救济的残友面前特别自豪。
后来阿彬就开始了靠残疾人专用三轮车来谋生的营生。
所谓残疾人专用三轮车,本来是市政府为保障广州户籍肢体残疾人出行,而专为他们配置的交通工具,但不知从何时起,一部分的残疾人开始用它来搭客拉货。由于车子的载重性能不错,收费比一般的货车要便宜,一时之间这样的残摩大行其道起来。在十三行、沙河顶、一德路等等专业批发市场,众多的残疾人成了专职搭客仔。当然其中也有鱼目混珠者,比如林叔。
林叔不是残疾人,年近60的他干瘦矮小,一点都不像个山东人。他原来是站前路服装市场的保安,因为看到越来越多的残疾车在营运,生意火爆,他干脆就辞了职,通过黑市交易买了辆二手残摩,托人办了个假的残疾证,拿着这道护身符,林叔摇身一变也成了个搭客仔。后来他这个假残疾人结识了真残疾人阿彬,遂成好友。
这一天阿斌赶了个早市,在火车站一带转悠,也是他运气好,不到9点,他就来来回回拉了几趟客,结结实实赚了好几张大团结,于是就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
明媚的阳光普照着繁华的都市,洒在熙熙攘攘的行人身上。阿彬把钱收好,正想歇一歇,这时走过来几个年轻人,他们不像一般的旅客那样带着大包小包,只是随意的背着个小挎包。这几个人分别向停在路边的几台候客的残疾车走去,其中一位走到阿彬身边,随意的问,“十三行去吗?”阿彬一听来了精神,一迭连声地说“去呀去呀!”“多少钱?”那人问,“赶个早市38元吧”,那人微微一笑道,“好!”,阿彬正想说,“坐好嘞。”,说时迟那时快,那人一条腿蹬着阿彬车子的前轮,一只手迅速从包里掏出一副软锁,啪的一下把车头锁上,而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大喝一声,“不准动,警察查车!”,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把阿彬看懵了,也吓傻了,一动都不敢动,直到一声惨叫从前面不远处的红绿灯口传来,他才回过神来。
发出惨叫的是林叔,刚才扣住阿彬人和车的同时,另外几位便衣警察也同时对其他几辆候客的残疾车出手了。林叔的车子停得较远,他一看势头不对,马上跳上车子发动起来并狂奔,全然不顾后面追赶便衣的喝令,但慌不择路之下,在红绿灯口与一辆正常行驶的货车迎头相撞,林叔整个人撞飞出去,重重摔在马路牙子上。
今天的这次行动是市委昨晚连夜布置的特别任务,针对市面上越演越烈的残疾车营运情况,不少市民反映残疾车搭客横冲直撞,超载,更有不少假冒残疾人的外地人盗取车辆去非法营运,给市容,交通安全等带来极大危害。市委领导这次下了大决心,坚决取缔,绝不手软。
所有涉嫌残摩统统扣下,警察开了罚单,并通知了阿彬所在的街道残联过来核查领人。因为是集中处理,扣留了的人比较多,一直折腾到下午,阿彬才回到家,到家后他一头栽倒在床上,整个人散了架似的。
搭客以来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很明显,有关部门开始高度重视残疾车非法营运这一乱象了。今天是雷霆第一波,以后恐怕……阿彬赶快闭上双眼,他都不敢想下去了。迷迷糊糊间阿彬睡着了,睡梦中他看到自己双手捧着一个硕大的陶碗,碗里还放着几张皱巴巴的纸币,他正在高兴,忽然啪的一声,碗,在他手中裂开了……
他开始东奔西走筹集交那笔不菲的罚金,不然车子就拿不回来,那就连代步的工具也没有了。同时他到处打听林叔的情况,得知他给撞飞以后,一条腿折了,严重脑震荡,现在还躺在医院,一直半昏迷状态,由于是违章逆行,加上超速,责任自负,不但没赔偿,可能还要重罚。
阿彬听闻林叔的遭遇,心一点点沉下去,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是的,如果继续做,一旦出现意外,将毫无保障可言。但年近50的他还能干些啥呢?他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幕四处找工作碰壁的画面,拖着一条长腿,他甚至一站三,四个小时在饭店里当洗碗工,但就算是这样的工作,也很快给健全人取代。
黄昏的路灯照着大街上晃荡了一天的阿彬,长长的孤独的背影投在斑驳的马路上,透出与这繁华闹市格格不入的艰涩味道。
几天以后,阿彬开着赎回来的车子,径直来到所在的街道办,提出要办理领困难补助的手续。据他老婆后来对人说,别人拿到政府给的钱是眉开眼笑的,他家阿彬拿到第一笔救济金时,却是满眼的泪花,比死了老爹还要苦相。
“哎,这个阿彬,真不知他想咋的”,他那大字不识几个的老婆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