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贾平凹先生
1、
罩在朦胧夜色里,窗外的风轻轻拂来,我闭了灯,透过楼群间隙望着外面世界流光溢彩。
我在想贾平凹先生。
在临窗的案前读先生多个时辰了,我在平息我的心绪,我在思考他的文章,探测他的人,我想:此刻他在做什么呢?他的人哪般模样,他的妻何许人也,他的家室怎么的摆设?还有他的书,他的书案,他的生活。
我的思绪紊乱、摇曳。我又忆起先生的文辞,浸入那宏大意境中,如仙如死了。
晨起读其文,但觉神清目爽气足,似那波澜潮汐滚滚而来生生不息,挟霞光,挟雷鸣。于是,我便被淹没了。
午间吃其书,薰薰上班去,似那席散归来之人,轻飘飘晕乎乎,口溢醇香气,脸放异彩光,步履踉跄却飞快,欲仙状。
夜半观其章,恍若先生娓娓道来,心灵在交流碰撞。我似望见中天那一方金灿的圆月,闻到那泓清清潺潺湲湲眷眷流水心韵的震动。
先生生于汉江之侧,长在商洛大野,天赋地设给了他照耀的灵光,于是便异彩顿生了。
三毛说他是当代最好的作家,我说先生最才情的诗人:那字、那文、那人、那魂,无一不透着至情至诚,闪耀着灵光。
我从文多年,成绩微微,时光蹉跎;今结识先生,才知山深海阔高天厚土,甚幸!
仄倚窗栏,其意、其境、其势、其人,魂一般萦系心头不去;夜的风风的夜浑然不觉。我早已轻轻飘飘了,不知是我化了先生,还是先生化作我了。
2、
夜半风雨骤至,吹打门窗叮当,来时疾、去也快,霎那销声匿迹。听窗西小河水畔,蛙声阵阵:或众嘈嘈、或独呱鸣,彼长此消,似那急缓相间流泻的乐章。
卧于床塌,顿无睡意,又去想贾平凹先生人和文章。读先生书,人便随他去了,看那神奇妙笔、生花文章,嫉妒得要死、羡慕得要活,就忍不住一阵摔打,然后再读,忘了食寐;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投了所缘,整个骨子、魂魄,都随之文节起舞。妻说我神经出了问题,要不要去看医生,我说我就要脱胎换骨,化仙去了。
那一日,读先生《我不是个好儿子》:
“那时少粮缺柴的,生活苦巴,我们做孩子的并不愁容满面,平时倒快活得要死,最烦恼的是帮母亲推磨子。常常天一黑母亲就收拾磨子,在麦子里掺白包谷或豆子磨一种杂面,偌大的石磨她一个人推不动,就要我和弟弟合推一个磨棍,月明星稀之下,走一圈又一圈,昏头晕脑的发迷怔。磨过了一遍了,母亲在那里过箩,我和弟弟就趴在磨盘上瞌睡,母亲喊我醒来再推,我和弟弟总是说磨好了,母亲说再磨几遍,要把麦麸磨得如蚊子翅膀一样薄才肯结束。我和弟弟就同母亲吵,扔了磨棍怄气。母亲叹叹气,末了去敲邻居的窝子,哀求人家……”
这哪里不是我呢?!月黑风高的夜晚,小提灯棚子一角挂了,灯花下,娘和我抱着磨棍,走了一圈又一圈,石磨嗡嗡轰轰地响,单调又乏味,我便闭了眼去想小人书上八路军打鬼子的故事;磨道一旁,眼睛早看不见的奶奶一块毛巾蒙了头,摸摸索索一遍遍地箩面子,白粉就落了一身一头。磨道西不远处有一棵高大的白杨树,在夜色里微微叹息。
“哗啦啦,哗啦啦!”风吹着树叶,就似那村前一河清水抖动。接着就听有人喊叫,不一会又传来咚咚的脚步声,是母亲在喊我吗?磨完了?“笃笃笃”,谁在敲?是奶奶在敲打笸篮的面?咦,不对,怎么是楼门响,再听,还在敲,门外就传来张叔的声音了:“有人吗?你家向热水器加水了没?流了一大片哩!”
这一天,又在东窗下读先生的《江苏日记》:
一月十五日南京午时雪
“我坐的那辆车停驻在一座石桥头……没想到这桥竟是半月桥,桥头一楼,脊檐破旧,漆染剥脱,上书:李香君旧居。曾两次匆匆过南京,总恨无缘见秦淮河,没想却置身香君楼前,恍惚若梦中。我说:‘这就是秦淮河?这就是秦淮河?!’天白不能见灯影,落雪又未闻浆声,一河清水活活而动。遂想起当年侯朝宗,一顶文士帽,一袭长袍衫,骑驴携书下江南会才子,却得一佳人,发动了一出美丽故事,一时百感交集,仰天浩叹!我久久地立于桥上,望那河水小楼。时在午时,又逢阴雪,月是不会来的,河岸也不是桃花的季节。侯郎昔日南来是不是有过这阴冷天气,但阁楼歪歪斜斜依然存在,那个李香君却再也没有了。”
我便拍击桌案,摔打书本,末了,就呆呆地想,痴痴的思;一转身,高声喊叫妻来前读与她听,却久久不见动静,正心急上火,猛抬头,见墙上表针早已划过上班时间,遂急急携衣下的楼来,却见门卫张叔立于巷边菜畦,对着菜蔓在笑呢;不经意间,那瓜瓜果果已绽开细碎黄花,而滕藤蔓蔓早已绿了高墙的整个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