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的方向(短篇小说)
1
雯发信息给我时,我正绞尽脑汁在码网络小说。
我打开手机一看,雯发给我的是一条语音信息。
“蒲扇,如果你有时间,就来看看我。。”雯的声音低沉而闷暗。
我的心微微一颤。因为我知道,只有情绪非常低落的人,才会说这么悲观的话。
我驱车来到了雯租住的地方。
一打开房门,雯就一把抱住我。
“蒲扇,你怎么现在才来,我感觉自己真的会死掉的。”雯把头伏在我的肩膀上,言语里全是抱怨和悲伤。
再好的男女关系,也应该有度,何况雯还未婚,因此我轻轻推开了她。
与雯交往十几年了,她当然能够明白我的意思。
要是以往,雯至多说一句“我哪点配不上你嘛”,可这天,雯在转身关上房门之后,再一次扑到了我的怀里。
“蒲扇,我的身体越来越差。生活没有一点意思,我怀疑自己得了癌症,感觉自己真的要死了。”雯紧紧抱住我的肩膀,挤着眼泪对我说。
这是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第三次说到那个一般人都非常忌讳的“死”字。
2
我太了解雯了。
雯如此情绪低落,一定是受到了什么打击。她那么急迫地想见我,是因为她需要倾诉。而我,是她目前可以毫不顾忌地倾诉任何事的唯一对象。
果不其然,我刚在椅子上坐定,雯就从身后,把双手倚靠在我肩膀上。
“哎。蒲扇,都怪你,硬要劝我去相亲。”雯叹着气。
我没有做声,只是指了指旁边的凳子,示意雯先坐下来。
雯把凳子朝我这边靠了靠,然后挨着我坐了下来。
“蒲扇,我想告诉你,我不是处女了。”雯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令我颇感意外的话。
“你干嘛要告诉我这些?”我偏过头,用不可理喻的眼神看着雯。
“你不是喜欢过我吗?谁叫你不懂得把握机会?哎,不跟你说这些了。我把你叫过来,是想知道,如果我真的得了什么癌症之类的绝症,你会嫌弃我吗?”雯一边说,一边把手轻轻地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一脸苦笑。雯也太自恋了吧,竟然说我喜欢过她。
3
尽管在很多人看来,我和雯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但实际上,我对雯,连半点非分之想都没有。
我对雯的感情,更多的是同事间的那种友好和关心。
我和雯只同事过半年。可奇妙的是,尽管我们彼此间交往并不多,但后来还是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大概是我从那家单位离职之后的第五天。雯发信息给我,说是想和我单独坐坐。
我当时租住在小金口大二村附近的一间破旧的老土屋里,以每天四千字的速度在码着一部网络小说。
我不想任何人打扰到我的正常生活,于是就婉言回绝了雯。
没想到六天后的傍晚,雯敲响了我的房门。
看到穿着一身紫色连衣裙,亭亭玉立在我房门口的雯,我惊诧得不得了。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我尴尬地问。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嘛!”雯讪笑。
后来我才知道,雯大致了解我的生活规律,知道我一般都是下午才是菜市场买菜,因此,为了找到我,她几乎每天下班后都去小金口市场附近蹲守。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二十分钟前,她终于在小金口那个卖面条的摊点前看到了我。于是她就悄悄跟踪我回到了这间土坯房前。在确定我屋子里没有其他人之后,她敲响了我的房门。
4
雯的出现,彻底打乱了我的生活。
她主动提出要在我租屋留宿。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我当然不敢答应。
可雯当晚硬是赖着不走。她说:“蒲扇,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女人。我留下来陪你,是想借机讲讲我自己的故事,为你的写作提供一些素材。”
我摊摊手,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那张单人床。
我的意思很明显:总不能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睡吧?
雯“咯咯”讪笑。她说:“蒲扇,你想多了吧!你难道以为我要和你一起去那张单人床上滚床单?实话跟你说,我还是处女呢!我真的只是想留下来纯粹陪你来聊聊天。就像现在这样坐着悠闲地聊聊天。”
既然雯这么说,我总不能用蛮力把她赶走,何况雯还是长相标致的大美女。
那晚,雯在我窄小的出租屋里与我聊了一整晚。
雯算找对人了。她是一个喜欢倾诉的女人,而我,又特别善于倾听。
雯的故事很长,但主题只有一个,那就是爱情。
不过,听完了雯与三个男人不长不短的故事之后,我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雯骨子里是保守的,她的那些所谓的“情感”故事,都是她或者对方一厢情愿罢了,并没有擦出什么火花,因此也就算不了真正的爱情。
而且我明显感受得出,她对我有一种近乎疯狂的膜拜。换一种说法,她很喜欢我这种类型的男人。
果不其然,第二天清晨,她在离开我租屋的时候,突然扑到我怀里,羞红着脸对我说:“蒲扇,要是你能做我男朋友就好。”
我微笑着推开了她,什么也没有说。
5
我早就把雯定格成了比普通友情多一点,比爱情少一点那种类型的特殊朋友。
我是个性格怪异,很难让人接近的人。可我却从心里接纳了雯。原因无外乎两点:一是雯长得漂亮;二是雯真心对我好。
那之后,雯换了几次工作,我也换来几次租住地,可我俩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起码,我俩每周会见上一次。
雯每次来租屋看我,都要谈她的情感故事。
这些年,她几乎以每月相亲一下的频率与不同形色的异性交往。每见一个相亲对象,雯都会把那男人的照片发给我,要我替她参考参考。当然,他还会把相亲过程的每一个细节讲给我听。雯的用意很明显,就是要我替她把关,替她判断这个男人对她是不是真心,品质如何?配不配得上她?
我不是情感专家。我自己的情感经历都一片空白。理所当然,我没有资本对别人的情感问题指手画脚。
每次,我都敷衍说,这男人挺不错的,你遵从自己的内心,如果不反感,就试着交往下去吧。
雯明明知道我是在敷衍,但她依然每次都还要不厌其烦地把相亲对象的情况说给我听,要我替她“把关”。
雯相亲的对象实在是太多了。她自己都看得眼花缭乱,我又哪有心思替她细细甄别呢。
在我和雯相识的第六年,也即她28岁那年,有一次,深更半夜,雯跑来敲我的房门。
我打开门,以一个码小说的人特有的敏感,惊讶地望着眼前衣着有些凌乱的雯,本能地问了一句:“你这么晚跑来找我,到底怎么啦?”
“蒲扇,今晚差点就失身了。我逃脱后,也不知怎的,就本能地往你这里跑……”雯转身关上门,猛地扑到我怀里。
我轻轻推开她,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了下来。
雯拽着我的衣角,偏着头对我说出了一句令我遂不及防的话:“蒲扇,如果我想把第一次给你,你会嫌弃吗?”
6
我呆愣在那儿。
我是一个足足比雯大十岁的未婚正常男人。我当然有那方面的需求。但我是有原则的,只跟与自己真正神交的女人偶尔来点暧昧,对其他所有的女人都理性地敬而远之。
我与雯算得上无所不谈的知心朋友,但在男女情感方面,我们不来电。理所当然,我从来没有对雯的身体有过非分之想。
我的反应令雯感到很沮丧。
之后,她简单描述了她刚刚经历的所谓“惊魂”经历。
雯最好的闺蜜邀她去家里做客,待雯赶到后,才发现席间有一个三十多岁的陌生男子。雯的闺蜜介绍说是其表哥,并笑称如果雯和她表哥对得上眼,干脆做一对算了。
雯对那男人没有兴趣,于是敷衍说自己已有了意中人。
雯的闺蜜当然知道雯在说谎,只不过也没有当面揭穿雯。
于是,那场饭局在尴尬的氛围下草草结束。
就在雯找个理由准备提前告辞之时,雯的闺蜜跟雯说她前几天去香港买了件非常漂亮的礼服,要雯去看看值不值得那个价。雯只好跟着闺蜜去了那个房间。
没想到她闺蜜的表哥也跟在她们身后进了房间。
雯正纳闷,她闺蜜的电话响了。
她闺蜜一边接电话,一边匆匆转身出了房间。
雯条件反射般也转身准备跟上去,没想到房门被她闺蜜顺手带上了。雯伸手去拉房门,没想到却身后那男人一把拽住了。
“靓女,来,我们坐下来聊聊吧!”那男人死皮赖脸地冲雯说。
“谁跟你聊!”雯没好气回了一句。
“哈哈,不跟我聊,你出得去吗?”那男人不怀好意地大笑了几声。
“我不是跟你们说过我有男朋友了吗?”雯甩开那人的手。
“你骗谁,一看你就是没有被男人滋润过的人。”那男人厚颜无耻地说。说完,一把将雯按坐在椅子上。
那之后发生的事,雯没有跟我详细讲述。
从她断断续续的倾诉中,我大致猜测到了一点:雯后来发觉情况不妙,只好改变了策略,表面上迁就那男人,实则在与其斗智斗勇,拖延时间,最后找准机会从她闺蜜家逃了出来。
虽然在拉扯中,雯被那男人占了些便宜,但最终还是守住了最后一道防线,有惊无险地逃过了一劫。
我不是那种喜欢乘人之危占点便宜的人。尽管雯说愿意把第一次给我,我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那晚,雯硬是霸占了我的那张单人床。我只好独自坐在电脑前发呆了一整晚。
7
我和雯的关系,就在这样在不清不白中平平淡淡保持了整整十二年。
这十二年间,大多是雯去我的租房找我,我来雯的租屋总共没有超过三次。
我之所以匆匆驱车来到她的租房找她,归根结底还是她微信语音信息里的那句“我感觉自己可能会死掉”触动了我。
我对雯再熟悉不过。她是天生的乐观派。她从不轻易说类似的丧气话。她既然这么说,一定是遇到了非常特别的事。
在驱车前来她租房的路上,我做过雯可能遇到麻烦的无数种假设,可当33的岁的她开口告诉我“她不是处女”时,我还是感到非常意外。因为在我看来,这无论如何,也成不了雯“感觉自己可能会死掉”的理由。
当雯说“我把你叫过来,是想知道,如果我真的得了什么癌症之类的绝症,你会嫌弃我吗?”我只是尴尬地苦笑了一下,并没有她这些话语背后有何潜台词。
那晚,为了安抚雯,我破天荒在她租房留宿了一晚。当然,我们依旧像以往一样,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出格之举。只不过,我那么晚陪雯喝了几杯红酒,还借着酒精的作用,扯开嗓子,用老牛拉破车般难听的声音,与她对唱了几首情歌。
好几次,雯都借着酒气跟我说,她这辈子就只喜欢过我,只可惜我们有缘无分,我对他不来电。
每次她扯到这个方面,我就打呵呵,避开这话题,顾左右而言其他。
当时我其实相当好奇,雯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素来与我无话不谈的她,只字不提到底是谁夺走了她的处女身?
当然,我最为担心的还是她当时的精神状态。
特别是她屡次把“癌症”和“死”这些常人非常忌讳的字眼挂在嘴边,总让人感觉有股死寂的气息扑面而来。
8
没想到,这竟然是我和雯生前的最后一次见面。
第二天,我从雯的租房离开。雯依靠在门框上挥手向我道别。
就在我启动汽车的那一刻,我冲过来,依着车窗朝我微微地笑了笑。我正欲说点什么,雯竟然冷不丁来了一句:“蒲扇,我真的可能要死了。”
我怀着极度复杂的心情驱车回到自己的租房。
刚在电脑前坐定,我就掏出手机拨打雯的电话,没想到到雯的手机竟然关了机。
隔了几分钟,我按耐不住,再次拨打雯的号码,依旧提示对方的手机已关机。
我意识到了某种不妙。
来不及细想,我立刻出门,驱车往雯的租屋赶。
十几分钟后,我来到了雯的租房门口。
只见雯的房门紧闭着。
从我之前从雯租房这里离开算起,前前后后也就半个多钟,雯去了哪里?她为何要关机?
我的脑海里条件反射地出现了雯反复提及的那个常人颇为忌讳的“死”字。
我凑近窗户,透过窗缝往屋里一看,看到了无比惊悚的一幕:租房的地板上,赫然躺在两个血淋淋的人……
我立马拨通了报警电话。
几分钟后,警察来到了租屋。
毫无疑问,其中一个倒在血泊里的人就是雯,另一个是个陌生中年男人……
很多事情,我是去派出所做笔录时才大致了解到的:其实,早在雯发语音信息告诉我她可能要死了的时候,她已经把这个后来被她置于死地的中年男人制服了。在我驱车过来陪她的这大半夜,那个中年男人已经被她捆绑住了手脚,堵住了嘴巴,塞在了床底下。
后来,我还隐约得知,那个中年男人竟然就是雯租住这个房间的房东。而雯与他六年前就认识了。至于他俩之间究竟发生了怎样的纠葛,我并无从得知,但我敢肯定,雯多次向我提及她失身一事多半与这个已身亡的房东有关。甚至,我一度怀疑,这个房东身份的男人,是不是六年前差一点就要夺去她处女之身的那个所谓她闺蜜的表哥?
9
尽管我撇清了自己与雯之间的关系,但由于案发现场留有我的很多痕迹,因此,我多次被传讯,一次次跟警察讲述我所知道的点点滴滴。
后来,警察还向我展示了雯的绝笔。
那是她写在餐纸上的一句话:既然来路不明,那我只好乘着风,去寻找自由,只是,我一直辨不清风的方向。
那张餐纸的背面,竟然密密麻麻写满了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雯为何要把我扯进这趟浑水中。
我只知道,接下来,一定会有一场风言风语,把我在与雯一起埋葬在这场不明不白的故事里。
我很遗憾,我没有趁早告诉雯,告诉她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