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

楼梯
武志强

　　我为什么总要想到、看到，甚至梦到那高而直的楼梯呢？从一层通往上面一层的楼梯，有无数层的无数梯级的楼梯，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走着的楼梯。我是又看见我一个人走着了，我独自走在楼梯上，向着高而直的上面，心很孤单。难道我是把什么东西留在这里了？以致我要一次次回忆，一次次回来寻找，一次次的走在楼梯上面。 　　我看见我走在楼梯上，上着或下着。所看到的是很空旷的走廊和门厅，周围很安静，除了墙壁和梯级及楼梯扶手，就只有空间了。我走着，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我像是进入了一种孤清之境，感觉自己越走越远了。 　　楼梯很高，笔直的，我向上爬，不知道等待着我的房间里亮不亮着灯，有没有人。我是说主人，主人哪里去了？我走到一层，就能看到一排排的房间，房间多数关着门，也有一、两扇门开着，但里面黑洞洞的，没有灯光，没有人。门像是随意开着的，像是被侵入的风随便推开的。我就在这种安静和空荡里游走着，期待什么发生，又害怕什么发生。 　　楼梯外面，会有雨，我也会走在雨中，黑暗中看那一栋高楼，那无数个窗户，都黑洞洞的。我在穿过雨水打湿的丁香叶子后，开始走进门厅，从最低一层起，开始上楼。我不用有什么担心，因为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这里不会再有别人了，只有我自己。只有我一个人在上楼，我向上拾着自己的脚步，看上去有点吃力，有点喘息。我不时抬头向上望，一边是看看还有多少级台阶，另一边像是望着一个人，那个人就在上面一层等着我。但这个人并没有出现，他只在我的幻觉中出现，站在上面一层的楼梯扶手上，没有表情地向下望着我。那个人就像是我自己，是我另一半的灵魂所化。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我的记忆里走着，不知已爬了多少级楼梯。越爬越高，越爬越冷清，越剩下自己一个人。老实说，我在途中也遇到了一些人，遇到那一张张轻薄如纸的面孔，但他们与我没有什么关系。我也没有与他们中的一个人说过什么话。我走在楼道里，能听见外面的雨声，雨声很响，与我只隔了一层薄薄的墙壁。我甚至想我只要使劲一推，这墙壁就能被我推开一个洞，那样外面的风雨就进来了。楼梯里，说是黑暗，其实也是有灯光亮着的，亮的度数就像是一盏15瓦的灯泡。我很寂静地走着，然后上楼，穿行在一个个幽暗的房间里，仿佛这里的所有都是属于我的，在这时段我就是这里的主人。我可以支配这里的时间和空间，可以支配外面的风声和雨声。但我无法支配楼梯的级数，是多少就是多少，我必须一级级的走完，才能上来。 　　半中间我累了的时候，就坐下来歇一歇，忽然发觉我下面的尘土，发现了一些深秋的落叶。我的身后是门，把我关在外面的门，上面同样落满尘土和落叶，于是我开始哀叹自己飘零的命运了，那遭放逐的被拒绝的命运培养了我一种敌意的眼神。我冷冷地倔犟的不说一句话。心里在滴血，但我不会再去求饶了，不会再去讨好了。我可以不热爱这里，我可以走的很远。而在这之前，我还得走在楼梯上，或下或上，不会与什么人相遇。 　　记得我走在某一层，进到某一个昏暗的房间里，看到一面圆镜，我嘘了口气，用手擦了擦，它就变亮了，照见了我的容颜。好像它是专在此等着我的面貌出现的，来复现我的面孔，让我看到在自己脸上已经流逝了的时间，并赢来我的一声轻微的叹息。我知道我是谁，我的名字和我的身体一样在这房间里飘着，用每一个步履采集着流年。 　　在走出让我感觉窒息的房间后，我就在寂静的走廊里徘徊。走廊里的空间会更大一些，只有我自由的身影。时间像落叶一样沙沙地飘落、流逝。而我在幽暗里无望地游荡。我知道我已经走到了最高处，我必须还得一步步走下来，才能回到地面。地面会更广阔，广阔到没有我的家园，广阔到让我找不到了故乡。所以我有时还是愿意走在楼梯上，走在一级级的楼梯上。 　　房间、楼梯、走廊都是冷漠的，但我喜欢和这些冷漠的东西对方，因为这里能让我心静，让我不用张张慌慌四处奔跑。我喜欢这种安静的环境，哪怕它是有点凄清。这些年来，我不停的走着，我一直在寻找自己，想给自己的心灵找个家，让它不要再流浪了，不要再漂泊了。我有梦，我看见了天边的流云，我靠它活着，与它对方，但它毕竟不是我的家。它只是我的一个梦。 　　楼梯是可靠的，它使我的脚步不再漂移。它只有向上或向下两个方向。这里的宁静和孤独常让我感怀不已。从前热爱的事物现在已引不起我的兴趣了，时光之中，它们轻易地就在我眼前坠为落叶，化为尘土。我孤独地走上走下，成了唯一了解这些楼梯的人，它们一级级的排布着，向上或向下，像是待我阅读的语言。我记不清我是什么时候走进来的，但进来之后就开始迷恋它了，就用心读它，用脚步一级一级的丈量着，以致我有一天想到我所走的高度可以让我探摸到星星了。这些楼梯就这样成就了我，让我伸手就能与天风为伍，与日月相伴。 　　坐下来的时候，我会回忆，想到岁月的本质。岁月没有改变它的本质，我也没有改变自己。我们在来去匆匆的路上相遇，或浪漫，或枯燥。有时我会笑，有时我会意识到自己悲惨的处境，而觉得无地自容。每一级楼梯都是一个启示，都是一个对我生命的注解。我在走过这些楼梯后，回首就能看见自己了，那立在原地的形象，就这样一次次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把我从梦中叫醒。 　　我记得幽暗的门厅，记得有过的光亮，还有那静止不动的更多的阴影部分，在光与影的交错中，时间显得深邃而神秘。在我独处的时候，周围就很空旷，空旷如刮着风的野外。我看到自己在无限中远离，一点一点的消失，消失在楼梯的尽头。 　　我看见我在爬着楼梯的过程中，内心里不断增长的荒凉。这种不断增长的荒凉让我惊奇不已，好像让我看到的是另一个世界。我是在另一个世界里活着。不断袭来的孤寂让我身子摇晃，稍不提醒自己就会坠落下去。我知道我在高处，我已经远离开地面了。我脱离了一个世界，进入了另一个更孤绝的世界，这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看见我走在楼梯上，楼梯很直，像是壁立的山崖。我也走在记忆的浮尘和落叶上面。落叶如雨，无需解释。我看见收留了我的一个空间，还有不时袭来的空虚。我在叙述楼梯的同时，也叙述了我自己。那些深不可测的楼梯，带给我幽暗中的欢乐，和更为深长的回忆。我看见的那些门厅和走廊，都在空旷中，没有我的时候，就只有风的脚步在走着。 　　如今，我还在楼梯上走着，不存指望地走着。写着这篇文章时，我有一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感觉很难。仿佛我一直在爬楼梯，而那高而直的形同陡峭山峰的楼梯，我永远都爬不完。

[ 本帖最后由 wzq3316 于 2010-7-15 12:0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