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蔗林 阿姐坡
2020-09-24抒情散文宋长征
我闪身钻进那片甘蔗林,姐在外面不停地叫我。秋日的阳光懒懒地打在绿绿的叶子上,又滑向草间。我多喜欢这葳蕤的草地啊,像母亲柔软的胸膛,玩累了,疯够了,便突兀地喊了一声娘。姐就站在了眼前,眼里闪着焦急的泪光。我喜欢沿着村前的那条小河,一直往前走,
我闪身钻进那片甘蔗林,姐在外面不停地叫我。秋日的阳光懒懒地打在绿绿的叶子上,又滑向草间。我多喜欢这葳蕤的草地啊,像母亲柔软的胸膛,玩累了,疯够了,便突兀地喊了一声娘。姐就站在了眼前,眼里闪着焦急的泪光。 我喜欢沿着村前的那条小河,一直往前走,就能走到姐家。用不了多长时间。可是河滩上花花绿绿的草呀,堤岸上有郁郁葱葱的灌木丛,拽住了我的眼睛。一声斑鸠叫,就以为是在叫我,于是学电影里的一个勇敢而机警的小战士,躲在一棵大槐树后面,拉开弹弓。可惜我的手,好象从来没准星,泥弹穿过丛林,扑簌簌落下几片槐树叶;斑鸠不屑地笑了一声,飞向远方。灌木丛里也藏着许多快乐,打架的水牛,扑蝉的螳螂,和大青虫鏖战的那群黑蚂蚁,都能勾起我极大的兴趣。河滩,堤岸;堤岸,河滩。当然,最后还是把行程耽搁在小河里。赤白如练的鲢条子,远远地,向一艘小小的飞艇,一不小心撞进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垒成的围堰。等我,把里面的水放干,搁浅在草叶上,无奈地直翻白眼。 ——姐,我来了!常常是在日上中天,浑身泥垢的我拎着布鞋,赤着脚,站在姐家门前。另一只手里,提着一串用柳条穿在一起的鲢条子,看上去有些垂头丧气。姐不怪我。记忆中,姐从来没有怪过我一句。回转身,取回一把瓢,去邻居家借白面。姐很会炸东西,把柔软的一团面,擀成薄薄一层饼,上面撒匀了芝麻,放进滚沸的油锅里,吱吱啦啦,又酥又香的叫焦叶儿;从鸡窝里摸出两个鸡蛋,打在面糊里,再放上葱花和盐,姐做的假鱼又香又软,撑饱了我的小肚皮;那串垂头丧气的鲢条子,也被姐裹上一层粉白的面,炸出了香,炸出了脆,炸出了外甥女莲儿的眼泪,滴溜溜在眼眶里直打转。“娘,我想吃小舅的鱼”。姐总是吝啬地丢给莲儿最小的那只。 姐最会种甘蔗。留好一片春地,用牛犁了,仔细耙了,软软的沙土地最适合给甘蔗补充糖份。那时我有多傻,总以为姐在田里种了糖,种了蜜;甘蔗还未发芽,便撅起屁股在甘蔗田里挖。姐掮着锄头回家,说:“弟,你等着。等到秋天了,姐把喂饱糖喂饱蜜的最大的那棵甘蔗留给你,甜出你的泪,甜掉你的牙。” 等待是一件漫长的事情,我坐在乡村的屋檐下,眼巴巴地望着天,几片云走过,一阵风刮过,脚步匆匆的日头,不知疲倦地东升西落。娘很忙,父亲也很忙。在这个九口之家,好象每个人都被拧紧了发条。可日子还是半饥半饱地过着,嘴谗了,我会对娘说:“我想姐了。”娘不是拿出一把自己扎的笤帚,就是拿来一只用秫秫梃子编织的锅盖。说:“你姐忙,给你姐捎去。”所以,旧时的小河滩上,你会常常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用绳子把锅盖挂在脖子上,远远看去,像一只刚从小河里爬上来的大金龟;要不就抡起那把笤帚,挥舞着欢笑,裹挟着风。一路向东,沿着葱茏的小河岸,向姐家走去。 那一天,也许是中午,我赌气丢了娘给的玉米棒子面饼,一个人偷偷溜出家门。原本,是要去姐家,姐炸的焦叶儿香了我童年无数个梦境。原本,我想气气娘,把她最小的孩子当成一棵没人要的芨芨草。原本,我诅咒那时候的乡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每个人都像叫花子。我躺在堤岸上的灌木丛里,身旁是掠过时光的风;身下,是大地柔软的胸膛。 ——那么快就到了姐家。姐家大门紧锁;甘蔗林,也鸦雀无声。我想向路人打听,姐去了哪里,每个人都抬起面黄肌瘦的一张脸,呲着牙说要把我抢回家去做苦力。
打开茵茵的灌木丛,是姐先找到了我。原来是旧时光里的一场梦。姐不说话,仰起巴掌却久久没有落下。姐抱着我一个劲地哭,从灌木丛一直哭到家。娘在,很多人都。那个被我丢弃的玉米棒子面饼,被姐一把抓在手里,和着泪吞了下去。姐说,只要姐在,就一定要我吃上最香的最甜的…… 姐,住在那片甘蔗林里;那片甘蔗林就是姐的家。甘蔗还没长大,姐种了好多甜瓜,一入夏,便成了我和莲儿的天下。莲儿喊:“小舅,你看这个大甜瓜,熟透了,正对着我笑呢。”说完,夸张地吸了吸鼻子。姐在甘蔗林那头微笑着,看我们。姐一放下锄头,就坐在甘蔗林的地头上纳底子。姐的针线活可真好,羡慕的莲儿直瞪眼睛。以至于,到后来过了很多年,莲儿拿出一双布鞋递给我,说:“舅,做给你穿的。”我还会以为姐没走。姐悄悄地在甘蔗林深处,一簇甘蔗都砍下来,只剩下最粗最壮的那一棵。晚上,睡在姐家的竹薄上,悄悄对我说,谁也别告诉,那棵甘蔗是你的。 姐住在一片斜坡上,去年的春天去看姐,莲儿带着她的女儿,就如莲儿当年一样的年纪。甘蔗林已经没有了,眼前只是一片绿油油的麦子。姐说的没有错,后来的我上了中学,姐常背着半口袋粮食去看我;当然,还会从随身的布兜里掏出几截子甘蔗。说,弟,好好上学。 多好的一片甘蔗林,种满香甜的一面斜坡地。我从这头进去,从那头出来,清清楚楚,一行甘蔗270棵,姐笑着说:“还差了一棵。”我却对自己深信不疑。姐就说,弟也算一棵,将来长大了,可以把甜分给姐一些。 姐没等到我长大,莲儿守着刚刚一岁多点的弟弟,在里屋哭泣。我与姐,已经阴阳两隔。一切都没有预兆,命运的凶器,在杀人之后,甚至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后来只是听姐夫说:“你姐啊,苦了自己。”
幽幽地,我穿过岁月深处的那片甘蔗林,想找到那棵最粗最壮的甘蔗。是我么?还是姐?把甜凝聚在血脉里,在大地上倔强地活着。浩荡的秋风吹过,甘蔗林中传来阵阵涛声,像呼唤,是不是姐在叫我?等我一回头,突兀地将了一声娘,姐就站在面前,眼里,闪着思念的泪光。
[ 本帖最后由 宋长征 于 2010-8-13 14:4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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