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深处的沉寂与繁华
第一次见到方姐,朋友向她介绍之后,她抬起头瞥了我一眼,就低头忙她手里的活儿去了。
朋友显然有些难堪,附在我耳边小声说道:别介意哈,她这人就这样,不喜欢应酬的。不过她的确是一位了不起的雕刻艺术家,得过“天工奖”的!
从严姐的工作室出来,朋友终于舒了口气,看着我大声说道:这些搞艺术的不会都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吧,上次见到她好像还挺客气的!说着哈哈哈地笑了。
其实我并未放在心上。我也不是刻意要去认识她,就只是路过走到那里了,朋友便拉着我进去打声招呼。我对雕刻不太懂,“天工奖”什么的,在我听来,似乎很遥远,脑子里根本没什么概念。
我的邻居,那个热衷旅游的中学老师严姐,她老说我是“闷骚型”的,乍看上去,对生命中那些令人心动的繁华无动于衷。
有一次,我们几个人正在院子里下棋,她过来咋咋呼呼道:你是没见过额济纳旗的胡杨林,生千年而不死!这么说吧,她蓦然间出现在你的眼前,你会觉得,她就是你迷恋已久的传说,简直太震撼了!在见到她的一刻,你会觉得之前的几十年都白活了!那些活的、死的、横的、卧的、矗立的胡杨树,她们用千年的传说穿越了世纪的风沙,把一部壮美的生命赞歌带到你的面前,你怎能无动于衷?在她倒地的那一瞬,你仍能听到她暗流涌动的灵魂在低声细数着风雨沧桑的美丽传说。我很钦佩严姐的表达能力,看似普通的事物,也能被她描述得神乎其神。
前些天,严姐从山西旅游回来,送给我一块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崖柏。她说,这可是在悬崖峭壁上挺立了上千年的植物“活化石”!你瞧这灰白的皮壳,苍劲的虬枝,没有上千年的风雨洗礼,是呈现不出这般生命壮美的。我却一点没看出它的美来。严姐还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热心地帮我物色位置,看摆放在什么地方合适。最后,她指着进屋的玄关说:就是这儿了!她一脸敬畏地将崖柏摆上去,退后一步端详着说道:只有放在这儿,才能衬出它的壮美来!那里原本是妻子摆放香炉的位置,突然摆上去一个黑乎乎,张牙舞爪的庞然大物,总觉得怪怪的,有些不协调。我琢磨着,看了半天,还是将它搬下来,放到屋子一角,将香炉摆了上去。
过了几日,我回到家,发现放在屋子一角的崖柏不见了。妻子说,我打扫屋子,见放在那里碍事,就拿出去丢了。丢了?我吃惊的问,对呀,妻子淡淡地说了一句。那可是严姐送的,怎么说人家也是一番好意,你就这样随便丢弃了,让她瞧见总归是不大好吧?!我有些担忧。你多虑了,她那人大大咧咧的,不会在意那点小事的。妻子边给院子里的花儿浇水边说:再说了,她喜欢,别人不一定就得喜欢呀!
一忙起来,这件事就抛到了脑后,差不多已经淡忘了。突然有一天,回家在院子里遇到严姐,她兴致勃勃地问:你这会不忙吧?我点点头。她说,那我带你去个地方吧!我问要去哪里,严姐说:到了那儿你就知道了。
严姐开车拉着我,七拐八拐的,竟然来到了二环边上的花鸟市场。她停了车,瞅瞅一脸疑惑的我说:下车吧。
令我感到奇怪的是,严姐带我来到了方姐的工作室。到了门口,她看看我说:进去吧,瞧瞧艺术家会给我们带来怎样的惊喜!
原来她们早就认识。
方姐正低头专心致志地雕一件东西,见我们进来,她头也没抬,只说了一句:来了啊,自己坐吧。就继续低着头一丝不苟地雕她的东西。
这不是——我看了看严姐,她笑着点点头。我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
严姐倒了一杯冰水递给我,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凑近了方姐,朝我努努嘴。我这才看清楚,方姐雕的好像是昭君岀塞。她屏息敛气地凝视着面前的崖柏,那灰白的不起眼的皮壳下竟掩藏着绝美的纹理和深红的、油润的肌体!方姐手里的雕刀快速地飞舞着,在刀尖的挑刻下,沉寂的生命被一点点激活,焕发出夺目的光彩!一个栩栩如生的王昭君怀抱琵琶,昂首挺立,已现岀娇美的姿容。她回眸眺望,眉间充满了忧伤和对故国的不舍。脚下是粗犷的草原,还有健壮的骆驼。耳边似乎响起驼铃声声,急风骤雨般的琵琶声从她纤细的指尖上缓缓流出。
我看得目瞪口呆。
真美!严姐一迭声地赞叹着。方姐抬起头笑了笑。我发现,她笑起来其实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