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寻道
终南山寻道
李贤武
冬至前后,我来到陕西周至县百灵庙村,找一位朋友洽谈生意, 顺便想去仰慕已久的终南山看看。
在闲谈中,听说西安有个名叫张剑峰的时尚杂志编辑,在读了美国汉学家比尔.波特,揭秘终南山中隐居修行者的专著《空谷幽兰》后,深入终南山腹地,寻访了近千名隐者,后来竟然放弃了令人羡慕的工作,成为一位修行者,至今隐居深山,不知所踪。这位张先生的故事,给我想象中博大精深的终南山又增添了许多神秘的色彩。
这座千古名山像一条苍绿色的巨龙,逶迤横亘于秦陇大地,孕育了数千年来引领华夏民族蓬勃发展的关中文化。这里不知隐藏着多少神奇的传说?让一代又一代的天之骄子们,如此心向神往?她到底具备了怎样的魅力与风韵呢?一连串的问号促使我尽快深入终南山,去探寻她那无穷的内涵。
终南山西起宝鸡眉县,东临蓝田,与中国地理与人文的分水岭----秦岭相接,绵延一千多里,因是道教发祥地,故又名太乙山。
出了百灵庙村,沿着终南山脚下的一条公路蜿蜒西行,穿过终南山镇往南走,极目远眺,巍峨青葱的终南山主峰在雪后的朦胧中愈来愈显得清晰壮观了。主峰北麓建有一个宽大的广场,周围星罗棋布着许多仿古建筑,气势雄伟规模宏大,具有浓厚的非遗文化色彩,整个建筑群总称为“楼观台”。
楼观台之南,有一座秦始皇倡建的老子庙,外观古朴典雅,浑然天成,与咸阳阿宫房的建筑风格有异曲同工之妙。台北,是采照汉武帝时建筑原型复制的老子祠,与台南老子庙的布局大致相同,只是里面的老子塑像神态各异。这两处仿古建筑的特色,处处体现着秦皇汉武这两位中国历史上的杰出帝王,对老庄哲学的推崇和厚爱。难怪他们在治理国家方面取得举世嘱目的成就的同时,都在钻研老庄之学,幻想通过寻仙访道,炼丹修行,获取长生不老之术,修炼成金刚不坏之体,将家天下的霸业传之万世。据史书记载,始皇登临泰山举行封禅大典时,见海市蜃楼,疑为仙境,回京后便派宠臣徐福率数千童男幼女去东海寻找长生不老之药,不料音信全无,只好在骊山建造地下宫殿,梦想死后得道成仙。汉帝晚年求仙不遇,便大量服用仙丹,长期闭关修练,然而,结果又怎样呢?他们虽些建立了傲然屹立于世界之林的王朝帝国,却最终没能打破“生老病死”的周期率。
楼观台右侧石壁下有一泉,名“上善池”,是元代翰林学士赵孟瞓根据《道德经》中“上善若水”之意所题。不远处还有一个“仰天池”,传为老子练丹处。我坐在池旁的“栖真亭”里,望着这两处流淌千年,至今仍未枯竭的泉水,止不住思绪万千:“这里的水不知滋养了多少饥渴的出家人和游客,更不知炼成了多少灵丹妙药。历史传说中羽化成仙的人无计其数,却不知他们是服用了仙丹之后,肉体上得到了解脱呢,还是像圭峰山的高冠瀑布那样,不过是一种形式上的变化而已?抑或是思想上的某种升华?”...... 沿着一条人工开凿的山阶小道拾级而上,两边翠竹如屏,兰草似锦。久负盛名的老子讲经台就座落在半山腰的一个平坦处,一副巨大的老子铜像屹立台上。只见他面带微笑,轻舒掌指,仿佛在迎接山下慕名而来的游人。几千年来,他一直顶天立地站在这里,用他那睿智的思想评点宇宙万物,不厌其烦地向人们阐述着那些深奥而豁达的哲言:“道可道,非常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法自然......”。然而真真听懂的能有几人?
讲经台右侧,有一处宗圣宫遗址,一株株千年老竹迎风簇立,带着黄绿色纹身的竹杆支撑着婆娑碧绿的枝条,向人们展示着一种努力向上的精气神。旁边有九棵万年古柏,雄壮苍䕜,傲视天地,仿佛与终南山比寿,被誉为“楼观九老”,其中一棵名为“系牛柏”。相传老子辞官后,前往终南山修道,路过函谷关时,应关令尹喜所请,著《道德经》五千言。然后穿霞衣乘青牛,越关直上终南山,系牛于这棵柏树之下,广聚信众,潜心修练,讲演天地大道,传播黄老之学,从此,终南山道观遍布,香火不断。到了唐代,因楼观台道士歧晖曾赞助李渊起义,道教被定为国教,终南山道教更加盛极一时,老子被后世门徒们尊为道教始祖,后来又逐渐演变成神话传说中的“太上老君”。
保留最完整最原始的要数楼观台碑刻了。其中有唐代欧阳询撰写的《大唐宗圣观记碑》,苏灵芝的行书《唐老唐显见碑》、宋米芾的《第一山》、苏轼的《游楼观台题字》。最有名的是大儒高文举写的《道德经》碑二通。我对书法不甚了然,只觉得那些字劲力苍古,风格绚丽,近看是字,远看如花,字字珠玑,如梅花初放,叹为观止。其中有许多描述老子羽化成仙的碑文记载。我不知道,若干年后,关于张剑峰先生是否也会有类似的记载?只是人们往往喜欢在实实在在的物象中渗杂一些虚假的东西,亦真亦幻,让考据家们大伤脑筋,为什么?
更 令人困惑不解的是,我在楼观台的东北角发现了一座古冢,冢前碑上刻有“老子墓”三个大字。有人说,老子既羽化成仙,此墓可能是衣冠冢。我却宁愿相信此地是老子真正的葬身之所,更相信只有活生生的血肉才能传承历史的真面目。放下秦皇汉武这些千古帝王暂且不说,假如像老子这样的有德之人全都寻道去了,就连张剑峰这样的知识分子也紧随其后,这世界将会又是怎样一副景象呢?
我怀着惆怅的心情走下了讲经台,跨过一座不知名的石拱桥,一条水泥小路曲径通幽,伸向远方。潺潺溪流空谷回响,松竹梅“岁寒三友”夹道相迎,小桥流水,鸟语花香。最壮观的还是终南山的苍松翠柏。松柏漫山遍野遮天蔽日,据说这些森林中生长的植物有数千种之多。这里不但是国家级森林保护区,也是亚洲最大的天然植物园。家喻户晓的对联“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其中的南山即指终南山,可见其山“不老松”数量之多,形态之最,历史之久。
山路沿山谷走势崎岖盘旋,随着山势的增高,奇松怪柏更加别具一格,有的如少女翩跹做迎客状,有的如伞似盖雍容华贵,有的挺拔如塔直刺蓝天,有的则如老翁柱杖临崖顾盼。这里的树种以华山松居多,躯体高大且枝繁叶茂,集黄山松的奇丽与泰山松的雄壮于一体,不愧为树中的美男子。
沿途山峦叠嶂,别有洞天。更令人惊奇的是,山谷两侧零星散布着许多大小不等形状各异的茅庐木屋,里面居住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修行者。我踏着倘未融化的积雪,顺着一条羊肠小道,吃力地爬到一处石崖下简陋的茅庐前。除了树上几声鸟叫外,庐前万籁寂静。茅庐是用竹竿和稻草搭成的,里面有一个石洞。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我屏住呼吸,借着微弱的亮光向里窥视,只见一位头顶盘着发髻,银须飘飘的老者,双目紧闭面壁而坐,似乎还未察觉我的不期而至。听说隐居在终南山的修行者超过万人,莫非这位老先生就是传说中的隐者之一?
我仔细打量着洞里的一切,一种敬畏之情不禁油然而生。此时已是滴水成冰的寒冬季节,我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倘且不能御寒,而他不过是一件百纳衣和一个蒲团而己。我看到这位隐者正在做“辟谷修炼”的功课,尽管脑海中积压着许多问题要问,但看他旁若无人的神情,不忍惊动他,踌躇良久,看看天色不早,便想离去。不料方欲转身,只听一声:“施主请留步!”只见他微笑着揖手向我打招呼。我一时惶恐不知如何言语。他又问:“请问施主,来这里有什么事吗?”我毕恭毕敬地答道:“有位名叫张剑峰的先生,您知道吗?”他说:“听说他已在山中修行多年,无量天尊!对一个隐者来说,施主是不应该打听他的姓名住处的。善哉!”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多言,告辞出来。看看峰顶,夕阳的余晖穿过松林的缝隙飘落下来,让山谷间弥满着一片氤氲之气。目测了一下峰顶的距离,仍觉得遥不可及。
我曾登上过咱们河西走廊海拔三千四百多米的祁连山蓝天门峰顶,今天却无法接近只有二千九百多米高的终南山。真不知道是我现在的胆怯懦弱,还是终南山的雄厚博大,让我带着无尽的遗憾匆匆而归?我很有些不甘心!然而,上山的小路更加崎岖陡峭,积雪也越来越厚,时间也不允许我再往上行,我不得不原路返回。
此时,我唯有仰天长叹:登终南山难!难于上青天!而行程留给我的时间何其短也!天下事,十有八九不如意。人活一世,倘不能领悟人生之真谛,而我想在短短的一天内,探悉到终南山的全部奥秘,岂非笑谈?我不过是从山的皮毛上探寻了一番隐者们所谓的“道”的存在感。该怎样去理解这千年难解的话题呢?
终南山的自然风光和人文景观,使我对老子《道德经》里那些艰涩难懂的哲言似乎有了点肤浅的理解。道法自然并非纯粹的无为而治,不过是倡导人类与大自然和谐相处,本着客观规律办事而已。然而多少年来,人们并没有听取这些忠告,急功近利,毫无节制地毁坏着地球村的生态平衡和人文道德。时至今日,人类不得不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岂只是生态方面的教训?在治国理政方面,不切合实际地逆“道”而行,抱着“乌托邦”的梦想治国安天下,涂炭生灵,劳命伤财,导致的暴政和腐败何其之多?
若问“道”在何方?我觉得,“道”在老百姓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