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飘落母亲的肩头
天还未放亮,“咯吱”“咯吱”踩雪的声音从街中心的水泥路上传来,一个模糊的影子正蹒跚着向村西头走去。
通常这个时间,人们还正在熟睡之中,尤其是元旦假期,学生们和工人都放假在家,就更不用早起了,所以此时村里漆黑一片。
但有一个人例外,她就是村里的杨奶奶。说起杨奶奶,当初也是十里八村的美女,上门提亲的人都踏破门槛,可自古以来红颜多薄命,她的父亲贪恋杨性人家的产业,把女儿嫁给了这家病秧子的男人。这个男人生性多疑,只要见到妻子和别的男人说话,轻则大声呵斥,重则就是拳脚交加,杨氏生性软弱,逆来顺受,久而久之,家暴就成了家常便饭了。即使是杨氏有孕在身,也从没停止家暴,直到这个男人临死的头一天,还用手边的茶壶把妻子砸的头破血流。丈夫死后,杨奶奶独自拉扯着儿子长大,可脑袋却越来越神智不清了。
杨奶奶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银发,敞开着衣领,在寒风中艰难地走着。竹枝似的两只脏手,拢进单薄衣袖内。一双露着大拇指的单鞋,依旧和往常一般,追着她的屁股后面跑。
此时,她在村西头一户亮着灯人家门前,停下脚步。缩着膀子,目光痴痴地盯着人家的门口。
“老嫂子,一大早你不在家睡觉跑这儿来干嘛?还没到吃饭点呢。一位六十多岁的汉子,刚打开门,抬头看到被灯光和雪色晃成金亮的女人,眼神里满是怜悯。
“走走走,快走,也不看看今天啥日子。人家结婚你来凑什么热闹?有多远滚多远,晦气!
这时从门里边又走出一个学生模样的人来,语气生硬,像驱赶苍蝇一样不留一丝情面。更没有对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老太太,生出半分怜悯。
“我的家什么时候用你给我做主了,你个狗东西,可惜你念这么多年书,连最起码的同情心都没有,你这样的人将来也不会是孝子贤孙。”
“不是,二大爷,今儿不是我小生哥大喜的日子,我怕嫂子娘家人犯膈应。你别误会。”学生模样的人赶紧解释道。
“老嫂子,来,进家,家里暖和。”
可老太太仍不言语,就痴痴地盯着人家门口。
这时,这家的女主人听到动静,就走了出来。
她朝眼前的老太太望去,一身破烂衣衫,东边长西边短的。这都严冬了还穿着单衣。尤其是那双露着趾头的红肿的脚,上面的张着的口子刺痛了她的眼睛。
“老姐姐,进屋吧,咱姐俩说说话,前一段时间我去给闺女伺候月子,这几天又忙乎生儿的婚事,老长时间没看到你了。”说着话,就去拽杨老太进屋,说也奇怪,杨老太居然笑嘻嘻地跟着这家女主人进屋。
“生儿他妈,你给老嫂子洗洗,从里到外换一身,再让他姐夫去给她买双棉鞋,哎,太可怜了!”
“放心吧,保证给老姐姐收拾得立立正正的,体体面面的。”
“你让她老姨今天专门陪伴她,别让她到处走,把好吃的糖果,丸子什么的都给她装一些,等散席后,让她拿给她孙子。哎,逆子啊,逆子啊”
老人一边摇头,一边叹息,走出门外忙活去了。
这时天已有了光亮,村子来帮忙的人陆续到了,贴对联的,挂鞭炮的,放音响的,气氛逐渐热闹起来了。
村里民风朴实,老街坊感情深厚,谁家有结婚都跑来搭把手,沾点喜气。今天柳家二儿子大喜的日子,他们也不例外的一大早跑来帮忙。
被收拾一新的杨老太,依旧抿着嘴不说话,脸色清白,偶尔鼻涕也黏在唇上。一旁的中年妇女见状赶忙用纸巾给擦试干净。
掌勺大师傅和灶上帮忙的都来了,于是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就出锅了。杨老太太目光贪婪,一动不动站在一旁,瞅着这一盆盆的美味,,时不时还伸出覆满厚厚舌苔的长舌,舔舔唇角,像一头饥饿已久的狼。
新郎小生看到她的模样,瞬时心软。他正欲招呼帮忙的,拿个碗碟给那女人装点饭菜。此时,一个提个啤酒瓶子的人,摸了一把油腻腻的大嘴,见怪不怪大手一挥:“不用管她。她就这样,哪家有个婚丧嫁娶,保准少不了她。她就是好吃,馋呗!”
平时小生在外做生意,很少回村里常住,,虽听说过杨老太太疯疯癫癫的故事,也知道她还有个儿子,但人生性心软,更受不了他们对杨老太太那种漠视态度。那样,他觉得自己太残忍太不地道。于是,就亲自去厨房拿来几个空碗,从盆子里盛一些饭菜,端到杨老太太跟前。
杨老太太正被人吼地藏在门后,一张老脸冻成青紫。一看到吃的,习惯性地迅速把两只竹枝似的的大手从衣袖掏出来,手忙脚乱抓起一块炒笋塞进嘴里。把碗里的青菜吃掉后,却把鸡块、排骨剩在里面。
小生的老姨正要问:为何不吃肉。但见杨老太太抓起油乎乎的鸡块和排骨,一股脑儿却塞进裤兜,扔下空碗捂着口袋歪歪扭扭地跑远了。且越跑越急,仿佛身后有小鬼来追似的。
她一路小跑去了村东头,雪都灌进新靴子里都不顾。在一扇漆黑的门前,腾出一只青紫的手拍着铁门。很快,门内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谁啊!来了,别拍了,再拍门都拍碎了。”
当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来人看到门外的疯老太立马脸变了颜色,急忙朝身后望可一眼。
“不是和你说过不要再来吗?你怎么又来了,趁着小军和他妈不在家你赶紧走吧。”说罢就想关了大门。
“啊啊!这个……给军儿……”杨老太太用长满冻疮的大手,颤抖着从裤兜里往外掏,一边掏嘴里一边支吾着。
门内的男人,显然被她掏出的东西给吓到了,一个劲的儿地逼问,“这东西哪来的?你是不是偷谁家了?这样的东西,小军不吃”
他面带愤怒一把夺过那些油腻腻的肉块,狠狠地摔在地上。
“求你不要再给我添乱了。你是嫌你儿子活的太长了,还是嫌弃你孙子没被别人笑话够!”
说着又从后屁股兜里摸出20元钱塞进杨老太的兜里。
“你走吧,别再来了,等我有空去看你。”
杨老太太像没听到似的,扑腾一声跪在地上,伸出两只郓裂的大手,在亮堂堂地雪地上,捡那些滚落的肉块儿。
铁石心肠的男人看着重新捧着肉块的杨老太,眼眶终究还是红了。
犹豫片刻,他还是一面后退,一面朝她摆着大手。随即咣当一声,关上了大门。
“雪花,落在这位疯了的母亲肩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