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时，我没有参加拍毕业照
毕业时，我没有参加拍毕业照
程耿
云一起，雨水就相跟着光临。窗台上，先是细细密密的敲打，若有若无，游丝一般。紧接着，粗大的雨点砸在窗上，世界骤然间一片浑浊。是嘈杂的声音的浑浊，是雾蒙蒙的天气的浑浊……
电话响起来。
临近晚十点，已经是入睡的时间，有谁这样给人打电话。嘈杂的模糊的声音中，浮出一个苍老的声音，猜猜我是谁。是谁？脑子中飞速旋转，把熟悉的声音回顾了一遍，依然不得其解。
想一想，老同学。高中三年，你不至将我忘了吧。
怎么会呢，不会不会。我一边回复，一边在脑子中快速搜寻。但是，很尴尬，对方唤不起一丁点记忆。我是老冯啊，冯清明。哦冯清明，你好你好，这多年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可是到处打听你的消息，可就是没有。你这鬼日的，还是像读书时一样，一模一样，来去无踪。哈哈，对方笑起来，那是经受过风雨打磨的达观与豁达。
双方加了微信。冯清明很快发来一张近期照片。我的天，岁月不饶人，青春洋溢的冯清明竟然白发满头。一丝说不清的酸楚浮上心头。十八岁分手的时候，谁都没有想到是这样的会见。五十多岁，人生近乎有一个句号。是啊，往事都已化成了断点的零星飘荡在回忆中，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梦中，过去的一切不仅仅是历历在目，反而更加绚烂多彩，所以梦才是思念最美丽的归宿。有一种坚强是伪装的，笑容背后是一颗酸楚的心，有一种转身是隐忍的，心碎了也依然惦念那远去的背影。当岁月的长河把我们带到人生的一个又一个驿站，回眸的刹那，也会发现我们有许多写错的段落，所以尝遍了人生的酸甜苦辣。老了，我们老了，确乎我们都变老了。
放下电话前，对方再三叮嘱，把高中时代的合影拿出来看看，找不找得到当年的自己。
说起合影，我觉得这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这上面该有好些诗意与远方。那是人生多么珍贵的时刻。犹记得我们的下巴上已经萌发细细的绒毛。青春期的我们昂扬奋进，精力旺盛。我们可以围绕感兴趣的话题讨论通宵，可以为了友谊一起走上十多里山路去看一场青春偶像剧。十八岁的青春就是这么奇特，青春洋溢，浮想联翩。仿佛一片春日的院子，正在蓬蓬勃勃展示该有的样子。花朵儿笼罩在阳光下，经受了风雨，已经具有活力与风采，这会儿正点缀在枝丫上，白里透红。仿佛被彩笔描过、画过、润色过，那一点酡红，那一丝娇羞，别提有多美好。百里挑一也好，独树一帜也罢，都不能表述青春的阳刚与葳蕤。
犹记得那个暑期，我们邀约在一起，走亲戚一般，今天走了张家，明天应邀又是李家。这样走来走去，同学们的家里差不多都走了一遍。就说眼前这位冯清明，他的家在飞虎岭。那可是一座不好爬的高山。翻过一座座山梁，淌过一道道溪水，一路风尘仆仆。直到中午，太阳偏西，我们才赶到冯清明的家里。
冯家很清贫。没有什么招待我们，他的母亲拿出一簸箕土豆，在泉水里洗涤得干干净净。她喊来冯清明，给土灶添柴。那时候我们家家户户烧煤。说起引火，那是人见人烦的事情。拿一把松枝点上，放在炉底，再在上面放上松球、木屑，等火燃得旺了，再添煤球。真是一件费力费心的事情。引个火，没有半个钟头不行。对比起来，冯清明家的生火做饭条件要比我们好。他家烧竹子和松枝。这简直是城里不敢想象的事情。一把松枝点燃，丢进灶膛，轰的一声响，大火哔哔啵啵燃烧起来。片刻功夫，锅里的水已经跳跃起来。冯清明的妈妈还给我们炒了花生。我知道，这点花生是稀罕的，他的母亲不舍得。冯清明跑到母亲那里嘀咕了好半天，他的母亲才拿出来，笑着对我们说，怠慢了同学，说着麻利地涮锅洗灶炒花生……
我们一边吃着花生和土豆，一边天南地北。我们甚至跟随他去看五百年的银杏树。在山野，在沃土，在大地，成为一尊绝妙的风景。它轰轰烈烈，轰轰烈烈，遮蔽了大片天空。曾经，在凌寒的山野，在寒风呼啸的天空下，它面若冰霜，一言不发。其实，它的内心是多么火热。那身华贵的金色，亮了这片山野，成为这个季节绝妙的风景。银杏树，古老的银杏树，那真是难得的存在。冯清明还带着我们看了飞虎岭的飞天瀑布，飞天瀑布从20多米的山上凌空而下，有的细水涓涓，有的急流直下，有的如玉带飘舞，有的似银河奔泻。瀑布的歌声，更是震耳欲聋，好似一阵风吹过茂密的森林，又好似翻滚的海浪拍打岸边的岩石，我们站在瀑布前，放飞自我、心旷神怡……
紧接着，我们见识了他们村子里的水井。真正的来自于岩石上的涌泉。站在天然的水井边，你能看到流水涌起的样子，水的流动如花朵初开，是的，一种动态的美丽，一串串，一簇簇，绚丽绽放，质朴无华。真的是上好的泉水，伸手摸一摸，暖透了，润透了，十足的惬意。冯清明的父亲说，多年以前已经将井泉水送检，完全合乎矿泉水要求，所有要素俱全，希望有识货的慧眼。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山水有一方风情。天然的、温暖的泉水，让姑娘们眉清目秀、如花似玉；让小伙子们玉树临风、英姿飒爽、尽显阳刚之气；让村民们乐观开朗、纯朴善良。
我们在冯清明家住了一夜。夜晚，我们聆听虫鸣鸟唱，深感大自然的新奇。
分手后，我们最初几年还是频繁联系，逢年过节冯清明会给我送来一些山药、天麻等家乡的土特产。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从乡下到县城，又从小城转入都市。时间呀是最好的遗忘药氷，无论是多少快乐和痛苦，终究会被时间冲淡，一切都不再与最初那么刻骨铭心了。长年在外求学奔波，加之飞虎岭道路一直未通，以致后来就杳无音信，天各一方。
记得有人说过，有一种陪伴虽不见身影，却很真诚，有一种守候虽悄然无声，却很深情。现在回忆起来，竟然有一些失落的感觉，那时那狂放不羁、无忧无愁的岁月感觉是多少的美好，多么的幸福。回顾起来是暖暖的人生味道。人心是就是这样，以真换真，感情是相互的，用心暖心。有多少人半路就离去，有多少人中途就转移，有几颗心能专心专意，有几份情能不离不弃。总要到最后才会懂得，陪你最久的，才是最爱你的人，伴你最长的，才是最深的情。谁能预测哪一天，就成为最后一天，谁能感知哪一面，就成为最后一面。很多人，消失不见了，很多情，逐渐变淡了。时光，留不住昨天，缘分，停不在初见，当一些名字只是痕迹，是否忘了珍惜，当一些感情只是曾经，是否只剩惋惜。别让等待的心，等到无望，别让想念的人，想到不想，人生能相遇已是不易，心灵若能相知，更该珍惜。
人生，总有一些人和事让我刻骨铭心，总有一些伤疤证明我们年少过，日子就这样在这些琐碎的清欢淡暖中缓缓流过，一些发小时的伙伴们，早已不知去向，一些同窗同学，也早已天涯各方，一段记忆、一些故事，早已成为流年里的雅韵，一些错过，早已沉淀为岁月的一帧风景。
放下电话，我翻起家里的相册，寻找高中时代的毕业照。但是，糟糕的很，翻遍相册，就是不见了合影。见我快要急出汗来，妻子说，好好想想，是不是掉了，或者是当初根本就没有合影。怎么可能，我记得的，确然是照了合影。
那么，我的合影哪里去了。
夜晚躺在床上，久久难以入眠。
终于想明白。我没有毕业照。
那一年，父亲患了严重的肺结核。毕业那一阵，母亲怕耽误我，隐瞒了父亲的病情。照毕业合影的前一夜，母亲原原本本告诉了我家中发生的一切。
匆匆忙忙，假也没有请，我就赶到了医院。看到父亲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我十分难过。
那个暑假，我变得成熟。也承担了家庭应该承担的责任。
走上工作岗位，在电力部门，我已然是一位老电力。但是，我从来不敢轻慢自己的工作。我知道，不忘初心，牢记来时的路，人生不至偏离方向。
冯清明告别我，他因为兄弟多一直未走出大山。中间多次来老家找过我，但见院子里小草青青、鸟语花香，“铁将军把门——关门闭户”所以再没有来过。直到不久前从报刊上看到了我的作品，通过千寻万问才了解到了我的一些信息。
你说父母相继去世了，现在你很孤独，相比而言，再没有谁比我更重要、更知心的朋友了。
我感动了，是你把我写进了人生的故事里……承载着青春的扉页已经泛黄，而我始终记得，那些轻浅的旧时光，记录了我们的同窗生活、记录了我们的童真童趣，它成了我们之间挥之不去的牵绊和记忆。
就在不久，你又在微信上告诉我——你患重病了。
我嘱咐妻子给他送去一千元钱和一些贵重药材。能帮一点是一点吧。我对妻子说。人生不要忽略奋斗路途的人和事，曾经的温暖，尤其珍贵。如此，心安；如此，才有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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