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何归
X先生:
早安,此刻我刚刚路过小巷的街口,那个你信中提及的在街头卖了四十年生煎包的老板还在,他苍老了许多,是他叫卖的声音依旧沉重而有力,巷口的嘹亮回声,让我回想起你在信中诉说的二十年前的往事。
还是穷学生的你,站在江南小镇的冬天里,低着头吃一份生煎包,大概是你寒酸的模样动了老板的恻隐之心,于是多施舍给你两个,你还恬不知耻地倒了人家半瓶醋。
清晨的小镇,糊了一层淡淡的雾,让这些渗透了时光痕迹的街道镀了一层做旧的美。此刻,你大概支着画板坐在爱琴河畔的街头,而我站在你的城市,走过了你来时的路,现在,准备提笔写一封信给你。
晨曦轻轻抚摸着书桌旁的毛玻璃,透着迷人而温柔的光,还未醒的情绪被清风吹乱了发丝,薄雾渐渐散去,湛蓝的天空中,我随意坐上了一朵糖果云,拾起一勺清透,开始梳理这些敏感的痛意。
还需要一杯清茶,洗净双眼的红尘,来记录下这里的一切,是否就可以让我带走你与我的一切。
脱下回忆的外套,搭在现实的椅背,翻开这页尘封已久的往事,在染了灰尘的角落,轻声响起一首莫名熟悉的曲子。
这里充盈着你的气息,你笔下文字流露的墨香荡漾其中,我安静地在有关你的痕迹中踱步,呼吸着久违的亲切,感觉你就在我身旁,低声耳语。
我没有你的名字,只拥有你的落款,每次书信里的落款,很默契的没有询问过那个红尘俗世里的标志。
这些文字里表达着你的温度,散落着你所有的青春,桌上的诗稿里有你几篇随笔,甚至于有些只有短短的两个词。
捧在手上,不忍心翻看下一页,这两个词里含有我的笔名,有一丝甜意打扰了沉浸的思绪,是否只有我可以读懂你写字时的情绪飞扬。
微风吹起我不懂怜惜的发,停留的安慰无力垂下。感谢自己最后有了勇气接受这把寄给我的钥匙,打开这里的回忆,我们不曾谋面,却似故人相逢。
我不在这里,你早已日日把我写入诗里。
你不在这里,我早已把你装进我心里。
我抚摸着你写字的笔力,任由其穿透我的心灵,不再压抑那些呼之欲出的思念。
和你通信的272天里,我总是输给自己的忧愁,你总是可以逗笑我,为你写的诗从第一首开始,无法抑制的悲伤就被你喊停一遍又一遍,窗前的风铃轻轻地起舞时,笑容已经忍不住融化了冰雪。
暂停回忆的按键,我拿出你寄给我的最后一封信,开始寻找你提起的红木书橱。
虽然身处江南的小镇,小屋的陈设却没有流露温婉的水乡气息,反而能看出主人的豪爽和细腻,比起屋外的小桥流水,鸟语花香,我更喜欢这些旧时的刀剑、图腾,开始想象你小时候顽皮的模样,想象自己跟在你后面,和你一起“冲锋陷阵”。
打开书橱的小锁,捧出那个精致的盒子,我把羞涩握在手心上,轻轻打开锁扣,好似就可以让时光回到你置放它的时刻,和你一起分享那时的心情,我看到了你给我的礼物。
阳光洒落在手上的这匹软烟罗上,晕染成一堆吴侬软语,我拂去上了锁的灰尘,只想与它喃喃低语,如初次读你的诗,每个词都想刻在心里。
原来你真的还记得,我偶然信里提到的软烟罗。雨过天晴色的软烟罗,美的像自己日日做的梦,收藏的光芒里也有它,明媚的心情里也忘不了你写的那句诗,这样淡淡的情怀是你我最爱的温润。
一起画下的彼此心目中的美景,一起分享的每个动听的曲子,所有的“一起”此刻在记忆里摊开,又交叉成影,如影随形地开始催促眼泪的到来。
说不出话来,坐在你的椅子上,端起桌上茶罐,那是你信中提到的爷爷泡的茶吧,温柔的茶香在杯中缓缓绽开,触及嘴角和味蕾的温暖像是你的安慰,拨开细细的茶毫,杯沿是温度,这样就烫着了初冬的粉白。抬头,是走远的吴侬软语,仿若从未来看望过。
溅出的茶花,美了鲜见的无措,原来盒子里还静静地躺着一页画稿。
是你用简笔画出了我的样子,曾经给你寄过一张小照,站在阳光里的我,很少的笑容挂在酒窝上,你在信中从不曾表达过你对照片的在意与否,我也不曾问过。
原来你如此珍惜,画上的我徒增了许多笑意,应该是你最希望看到的我的样子,我知道你是多么希望我开心。
椅背上挂着你的一件小褂子,应是日常写诗时会披上的,我把脸埋进褂子里,把眼泪含在悲伤里,我才懂你的心意。
许久以来,你我不曾道出的心意,在你去往希腊写生后,慢慢地萌生出痛苦的思念,我们断了通信快三个月,我以为我们就这样走散了,直到前日收到你的书信和信里夹带的这里的钥匙,我答应了来这里看爷爷,答应来看你的书房。
我要走了,把你的气息都装入了锦囊里,把今日的回忆画成你最爱的模样,把你赠的软烟罗做成旗袍,把期待煮成一杯温润的茶,带着来看你,第一口就一定甚慰你心。
X先生,我想赶往你明信片中的那座河畔,寻找照片的里的那朵小花,如果你还在那里,请扬起你手中的笔,把我们邂逅的样子,画在纸上吧!
此致
敬礼
未曾把你忘却的Y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