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三千
我给他看,“方舟,你看竟然长了这东西,捏着里面有点胀。”方舟是我男朋友,我跟他初次相识的场景已经模糊不清,但有一点我记得,他很傲气,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我有一种毛病,是女人大概都这样,男人越不屑越不服气,越是想让他拜到在石榴裙下,苦于一直没有机会,我的逆天想法就搁置了。
有一天,猴子约我在咖啡店见面,愁容满面地自言自语,叨叨没合适的人选。我问她什么情况,需要帮忙我可以挺身而出。她说,霍先生的香港朋友在大陆工作,形单影孤至今单身,让我帮着物色一个女朋友,这事你帮不上。我说你见过他了吗?人品怎么样?她说,我们一起聚餐过啊,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元子外貌平平不合适介绍给他。猴子看我一脸懵逼的样子,就咯咯笑着说是方舟呀。
方舟啊,那个高个子让我心里一直不服气的男人,披着一头黄卷毛,像马戏团表演的一只卷毛狮子。他戴一副细丝框黑边眼镜,说话细声细语温文儒雅,稍不留神都听不清他说什么,软不拉几有气无力的语调与其伟岸的身材及不相称。他的眼睛又黑又亮,走路喜欢仰着头,左顾右盼,从不正视别人,高傲的一逼。我第一次见到他后喜欢上了他,一想起他心头就会一丝欣喜,麻酥酥的浑身颤抖像被电击打的感觉。这绝对不仅仅是不明就里不可为而为之的逆反心理,像得了魔怔一般。
猴子一副为难的样子,我却心里窃喜,天意啊,缘分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来得全不费功夫。“我可以吗?”我一边用眉笔打理稀疏略带黄色的眉毛,若无其事地说。猴子一惊,本来弓着的腰直了起来,说:“真的假的?你不是还骂他烂毛狮吗?你能瞧得上他?”
我之所以主动请缨,除了喜欢他,也想为猴子解决困扰。猴子对我有恩,我最困难的时候她收留了我,知恩图报天生是我血管里流淌的血液。
我刚到城里找不到工作,只能租住一间小平房破烂不堪,正直夏天,房间里像着了火一样热,苍蝇蚊子满屋飞。下雨天,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下水道溢出的臭味,随风飘散,熏得喉咙直吊恶心。
我住的地方很偏远。我每天早出晚归,走在黑灯瞎火的巷子,害怕的心快跳到了嗓子眼了。这样的生活环境让人无法安生。可我没有办法,只能忍啊!年迈的父亲依然沉浸在期盼中,说工作找不到,万万不能跟父亲说,他还指望我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呢,不能当头浇一盆冷水。我在老把式的眼里是不着调的人,看我插的秧苗弯弯扭扭,就语重心长教导我:“人家种的横平竖直,你呢插的东倒西歪还矮半截,你啊,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以后要吃西北风!”父亲却不以为然,不会干活没什么,虽然他嘴上没说,却做出轰走他们的手势。现在跟他说我在城里没着没落,要被老把式笑死了,这不要了他的老命了?!
上个月我回家,老父亲在我离家前要给我钱,我说不用,他和蔼地说,来应不及用得着,硬是塞进了我的包里。世事无常,我怎么也没想到,找了一个月工作还无着落。还好父亲给的钱,让我维持了一个月生计。现在钱包已经见底了,只剩下为数不多的硬币。怎么办?再问家里要?这万万使不得!老父打电话问我情况,我只能隐瞒实情。我每天饿的前胸贴后背,徬晚拖着疲惫的双腿回来,累得一到小平房就躺在床上,像快死了一样。这时候,我就拼命幻想,想像出狐狸精变成书生穿着华丽的衣服来救赎我。昏睡中我又突发奇想,想着有一个彪悍的强盗把我套上黑布袋掠走,给我一顿饱饭,让我睡个安稳觉。又担心他是个好色之徒怎么办?强迫我做压寨夫人怎么办?但最终否定之否定后觉得有风险也无所谓。可直到钱包里仅剩下最后一块硬币,狐狸精和白马王子都没出现,彪悍的强盗也没来。那天我吃完了最后一个馒头,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所有的信念都熄火了。馒头只垫了我胃的小犄角旮旯,全世界只剩下的声响就是肚子里的叽里咕噜声,我好像饿了几辈子了,饿死鬼搅的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我索性起床出门溜达,刚出门,黑暗中有个黑影朝我扑来,我心里一惊,黑影转眼近在咫尺,要是以往我肯定调转屁股就逃了,这次却没有,也没太多害怕,我觉得我现在诚如一个叫花子,破罐子破摔了,什么女孩子要保护好自己,洁身自好算个屁啊!如果要冒着失去节操换一顿饱饭也觉得无所谓,生活已经逼迫的我必须硬着头皮往前冲。
天空飘着毛毛雨,落在身上凉飕飕,我打了个寒颤,风吹雨后我像人间清醒了,我暗自自责,怎么会产生这些奇怪的念头,一顿饭就不顾自己圣洁的灵魂了?吃饭有这么重要?真是匪夷所思!罪恶感一下渗透了我所有的毛孔,我似乎跌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洞中。黑影在我身边短暂停留,但还是很快离我远去。我心里好凄凉,连强盗都嫌弃我,是不是我的身体已经被烈日晒裂了,散发出了臭不可闻的味道,别说白马王子了,所有人嗅到都会敬而远之。我被全世界抛弃了。
“你是钱子吗?”我寻声望去,黑影用手挡住鼻子回过身来问,“是的,你是?”我的声音暗哑无力,“臭死了,我是元子啊!”这声音好熟悉,我想起来了,是元子,现在居然和我在同一个城市。
元子似乎和我一样经历过这样的窘境,我只说找不到事她就知道一切,让我收拾收拾跟她去投奔姑姑,姑姑就是猴子,姑姑二话没说收留了我,从此我就离开了这个每每想起就“心惊肉跳”的地方,黑巷子、小平屋、臭水沟成了我挥不去的梦魇。
乡野之人趣称奇瘦且精明的人为“猴子精”,虽然姑姑的绰号叫猴子,却不精明也不瘦,她是个小胖子,胖乎乎的脸圆滚滚,胸前鼓着两个大馒头,走起路来一摇一摆,肉嘟嘟的屁股扭来扭去,极具肉感。姑姑的男朋友霍先生说她上蹿下跳反应敏捷像只猴子,我以为这点猴性也算不得猴子,不过叫的人多了叫顺口了姑姑也就叫猴子了。姑姑乐于助人,讲义气,一面之交的朋友找到她都会鼎力相助,与猴子的称呼不相称。姑父(因姑姑我们都亲切称呼霍先生姑父)与之相反,一米八几的个子却奇瘦无比,爱干净爱整洁,总是亲自将家里搞得纤尘不染,姑姑说他有洁癖。
“你可要想好啊,他可是香港人,讲不定哪天就回去了。再说,南北方差异很大,不要搞到后来鸭屎臭!”
“我想好了,我就纯谈恋爱。”
人之所以区别于禽兽,是精神和肉身的合体,这样说来,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需要食色性,更需要独有的精神家园,一旦精神家园破灭了就魂飞魄散了,没有了灵魂的人即是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我不想成为僵尸。和方舟恋爱是因为我喜欢他欣赏他。方舟像一座金矿,深邃且闪闪发光,值得去探索去爱。人生一路走来,有太多得失,我也不知道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但有一点很清楚,凡事都要释然,患得患失也患不出个所以然来,即便有所然,一生也会过得疲惫不堪。我无需瞻前顾后,喜欢就停留,哪怕相处一年两年也值得,放下自己淡然处之就是幸福,不要把事情从头想到结尾,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用一颗恬淡平和自由简单的心去爱。不念过往,不负当下,不畏将来,不枉人生。
在姑姑的撮合下,方舟和我很快见面,我们各自表达了态度。方舟有点扭扭捏捏。动物是雄性长的花枝招展的外貌,以此吸引雌性。现代人阴盛阳衰,男性越来越像雌性了,不知道这种情况是不是人类的进化趋势,方舟亦然。
姑姑叫方舟主动点,他却不以为然,说男女平等,何必低三下气。姑姑告诉了我碰面的地址。几十分钟后,我坐在方舟的对面朝他笑,带着自信和从容,在恋爱这场战争中,没有目的想必也是克敌制胜的法宝。方舟身高一米八三,我也有一米七二的个子,对于男女之间这样的高低是最佳搭配,我的胸围是C罩杯,腰细浑圆,皮肤白皙光溜,想想方舟抱我在怀,就如同搂着一条活蹦乱跳的美人鱼,肯定觉得我活力四射。我竟然在这档口产生这不知羞耻的想法,觉得有点害臊。
方舟仔细端详我后终于说出了一个字:“好!”姑姑说方舟有点做作,我不认同,方舟没有这么老谋深算,最多是犹抱琵笆半遮面。姑姑顺坡下驴说:“你们就好好处吧,我这红娘完成任务了。”姑姑把红娘这两个字说得特别慢,意在强调我和方舟的关系升华了。
“我明天要回香港,估计一周左右回来。”
“好滴,霍先生一周后也会来。”
我心里想,现在看你假正经,到时候欲摆不能,一天到晚要缠着我食色性。这想法还正成了现实,方舟如约而至,霍先生也像只土拔鼠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四个人相约在玫瑰餐厅吃饭,将完不完的时,霍先生说订了房间。方舟说不用,我们回家的,回家?我心里想回哪个家?但我嘴里只顾咀嚼着没有说出一个字,只是频频点头表示赞同,好像我跟方舟事前已经商量好了。搞得姑姑和霍先生讳莫如深。方舟是霍先生最好的朋友,霍先生祖上就在这里,解放前移居香港。
方舟和我乘着穿过越江隧道,我心里想着大概带我去开房了,心里有一点不爽。方舟在车库停好车,带我进入电梯,入门。
“这房子真好!”
“这是公司给我租的。”
原来方舟是黄老五,我心里既多了开心又少了自信,心里抱怨他太低调,也没露一点信息给我,感觉跟我太生份了。
方舟煮了巴西咖啡,我们相对而坐边喝边聊着天。不知不觉已到深夜时分,我跟方舟说:“我该回去了吧?!”方舟没有回应,只是站起来去了客厅,捧了一束鲜花来到我面前“噗通”单膝跪地说:“钱子,我爱你,请你接受我!”方舟向我求爱让我感到十分意外。
转眼我跟方舟一起生活两年了,他在内地的工作也快要结束了,但是我俩还是停摆在恋爱的低段位。方舟从来没有邀请我去香港,我内心很想去,想去看他的家人、朋友以及他读书成长的地方,时间久了,心有不甘的我就含沙射影问他,尖沙咀是不是香港的闹市区啊。方舟总是不正面回答王顾左右而言他。我的心像被猫爪划拉了一般,觉得自己像只老鼠,偷摸着在阴暗的角落里叽里咕噜不见天日,长的黑不溜秋令人生厌,自己看着也不顺眼,这样的心情像阴霾一样布满我的脸上。我觉得方舟就像有特殊的使命,我们之间仅是一起配合的特殊工作。这些情绪时不时在我心中翻腾,随着方舟离开日子的临近,闹腾的越来越频繁,我想压制住它,却不管怎么努力都挥之不去,日子久了竟成了我心里的痛和阴影。我想摆脱这些念想,渴望自己成为一只毛色光亮蓬松的小松鼠,正大光明地在阳光下吃东西,设想方舟坐在院子里悠闲地看着我,探头探脑的我一副谦逊胆怯害羞的样子,他满脸笑容说我可爱至极。
方舟没有带我去香港,我却毫无保留地带他回乡下了。老父亲提前一个月把老宅粉刷装修一番。我和方舟走在房前屋后,邻居都用光看着我们。我的心像有一只画眉在歌唱,百啭千声,婉转悠扬,又像一朵出水的芙蓉,含苞初放乐开了花。虽然父亲为了我们回家准备了很多时间,但我们待在家仅一个多小时,长大了的孩子有了自己家,就不当小时候的家为家了。我心里很想在家住下,陪老父亲说说话,又怕方舟不适应我家简陋的条件。正犹豫不决的时候,姑姑电话来了,说她和霍先生也到她家了,邀请我们一起到湖滨饭店去吃湖鲜。我们起身准备走了,老父依依不舍,叫我们吃好了回来。方舟说,明天有重要的会议,下次回来看您。老父唯唯诺诺地应着。方舟拿出一叠钞票装在信封里给老父,老父不要,我说给你就拿着把房子最重新升级一下,院子里种点花花草草,香港人喜欢。父亲还是说拿人家这么多钱不好。方舟一再坚持,父亲只好就收下了。
上次我发现乳房胀痛的事,本来和方舟一起去检查的,突然香港来电说有急事让他回去,他就急匆匆飞走了。方舟答应一到香港就报平安,可第二天打了无数个电话发了无数个短信还是没联系上,方舟这次回香港后,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断了。我问姑姑,姑姑说霍先生也联系不上他。这世上告别仪式很多,吃一顿分手饭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痛哭一场是肥皂剧里经常演绎的形式。可是我和方舟的分手却悄无声息中发生,机场送别竟成了最后一面。我心有不甘也心存希望,现代社会交通发达,隔山隔海也算不得什么,也会有重逢机会,何况香港那么丁点远。
人像盐巴一样。只有食物里的盐巴太多或不足时,我们才会注意到盐巴的存在。没有人会说:“哇,这一道菜的盐巴太完美了。”当盐巴放入的分量恰到好处时,没有人会察觉它的存在。虚怀若谷的盐巴承担了五味不调的过失,却不会争夺五味具全的功劳。方舟在的时候我习以为常,一旦分开我的心里总是感觉空落落的,就像没放盐的菜,在我心里,方舟就是盐巴,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方舟的突然离开让我猝不及防,糟糕的事像汹涌的潮水一波一波向我扑来。我寄居的房子是方舟公司租赁的,方舟走了,他们急切地收回了房子,我成了无家可归的人,只好再次到姑姑那里借住。我经常恶心头晕、乏力嗜睡、食欲不振,肚子也慢慢突了起来,整天觉着肚子里有只猴子在翻滚。姑姑问我大姨妈来了吗,我戏说姨妈在乡下没来。姑姑说我十三点嘻嘻,没个正形,说可能怀孕了,让我赶紧去医院检查。我不相信我会怀孕。姑姑陪我去医院,检查报告怀孕了。姑姑扔下一句话,方舟现在失联了,万一找不到他怎么办,孩子不能没有父亲,要不做掉了吧!听姑姑这么说,我竟然流出了眼泪,感觉小生命在我肚子里踢了我两脚,好像在提示我,妈妈我是你的孩子我要活着。我突然感到自己肩膀上的责任,我就像一个法官,生杀大权在手,而且被判决的人是我和方舟的骨肉。如果把孩子做掉,我不就成了刽子手、杀人犯?!虎毒还不食子,我却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那不是比豺狼虎豹还歹毒了吗?
我想起了和方舟、霍先生、姑姑在湖滨酒店的情形,夜色清朗,星月明亮,夏风轻拂,湖面荡漾出银光闪闪的涟漪,湖水和远山间清新气息随风飘过,令人心旷神怡。我们一起喝了很多酒,说了比酒还多的话。那夜我和方舟缠绵之后,躺在他怀里幸福地跟他说给孩子起个名吧!他说是安全期不可能怀孕,我说我有时候会把时间搞颠倒了,当然这次没有,可是万一怀了呢?方舟捏着我的鼻子说我调皮捣蛋,然后搂紧我说,我叫方舟,老大就叫方同,寓意同舟共济,老二就叫方圆,同心圆,一家人齐心协力,老三叫方心,老四叫方德。还有老五老六呢?我想帮你生一窝崽子。方舟说四个已经够你操心了。孰料一语成谶,我还真的怀孕,方同就在我肚子里,假如是个双包胎,那方圆也在。我甚至希望这一胎直接怀上四个,方同方圆方心方德一窝端,方同最好是男孩,方圆、方心名字起得像女孩,方德老幺最好是男孩,很好的排列,老大顶门户,老二老三顾家,老幺娇养享福。我甚至对方舟的先见之明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果那天方舟回来了,他一定也会惊讶他的未卜先知,孩子们围着他爸爸爸爸的欢叫,心里肯定乐开了花。方舟一定会紧紧地抱着我说,亲爱的你好辛苦,感恩你!想到这,我打胎的念头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我跟父亲通电话说我怀孕了,父亲诚惶诚恐地说,要好好保胎,这是方家的血脉也是我们的孩子,让我和方舟一起回去。我说方舟回不了,我一个人回去。父亲的话更坚定了我生下孩子的信念,因为孩子是我们的血脉!
我决定回老家生孩子,我和姑姑把我所有的东西打了包邮寄回去,仅背了个小包,临别时我关照姑姑,让霍先生帮着在香港寻找一下方舟的下落。姑姑说,霍先生最近有点若隐若现飘忽不定,问我会不会像方舟这个没良心的。我说不会,方舟不是故意的,只是被难搞的事缠住了脱不开身,他是个善良的人一定会回来找我的。
回家后,父亲问方舟呢?方舟死了,啊……怎么会?怎么死的?不知道怎么死的!孩子啊,那你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这是方舟唯一的血脉。父亲捧出了一叠钞票,说是方舟上次留下的。当初方舟说买套房子,以后我们回来住,我说不要,他问为什么?我说我不要因为一套房子被你套牢,万一以后我们分手了心里会觉得欠你的,他说那就给钱我以后有不便可以应急,我说不要,我跟你在一起又不是因为钱是因为爱情。现在处在这尴尬的境地,怪谁呢?古人说天晴要防落雨,好了,方舟在的时候自己什么也不用操心,现在吃喝拉撒那一样不要用钱,钱还真的很重要。方舟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想用钱却找不到他!我真的如老把式说的一样,是个不着调的人,他们讽刺我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绝对正确。
我的母亲在我不记事就死了,父亲既当爹又当妈把我拉扯大,现在又要为我的孩子操心,心里不是滋味。邻居们各种流言蜚语喧嚣尘上,说我在外面做了二奶,包我的香港老板跑了,只能带个拖油瓶回家了。这些流言传到我耳朵里气的我脸红脖子粗,父亲听到了,黑着脸回了家,气得一句话不说,看到我挺着大肚子,艰难的移动身体,很快原谅了方舟,和颜悦色地问我孩子反应大吗,安慰我说方舟会回来的,方舟是好人,他们说他们的。
那天肚子痛的厉害,裤子上也被流出的血搞得湿漉漉的,我跟父亲说可能要生了。父亲寄着三轮车把我送到医院。我的肚子里撕心裂肺的痛,刚进产房就觉得孩子的头冒出来了,我哇哇大叫满身是汗,医生在一旁还喊加油使劲,我就一加油一使劲,孩子呱呱落地了。医生抱给我看说是个带把的,方舟真是能切会算老大果然是男孩,方同像个天使款款而来,这是上苍给我的奖赏。我喘着气说还有吗,医生很惊讶,说确实包衣里还有一个,不一会又一个落地了。我已经累的精疲力尽,有气无力跟医生说还有两个没出来吗?还有老三老四呢!医生说没有了,衣包都出来了,你孩子真俊。嗯,爸爸长的帅,方同方圆都像爸爸。名字起得真好听,是爸爸起的名字吗?是的。像他爸也有点像你,你们一定是对金童玉女,他爸爸呢?出差了。生孩子这么大的事最忙也得回来。不怪他,他有重要任务。是军人吗?我是似而非摇头又点头。我明白了,他是隐秘战线的。你们真不容易,真伟大。你先生不会也去那了吧?我依然笑而不语。我知道这是机密不能泄露,我一定保密。护士长来看我,她就耳语一番,护士长一愣,然后才幡然醒悟,医生还不忘耳语提示“保密”。女人都是鸭子般嘴碎,我的身份很快逆转成了隐蔽战士的家属。我心里有点发笑,方舟现在做什么我都不清楚,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重要的是有了这个说法,我和孩子会少受许多冷眼冷语。
院长亲自来慰问,恭喜我生了个龙凤胎,还给孩子们买了一些奶粉啊婴儿服之类的礼物,特意安排一辆车送我们回家。我知道这是医生“泄密”的原因。
回家后,邻居一改之前的冷漠态度,左邻右舍比以往热情了许多,我心里明白,以讹传讹的谣言在我身上反而成了好事。
我的父亲因为添丁添口而高兴,他一手抱着方同一手抱着方圆忙前忙后,孩子出生后三个月的一天,他弯腰去抱孩子,突感天旋地转,跌坐地上。年事已高的父亲因累老过度死了。真是福不双至祸不单行,父突然离世,我的处境再一次跌落深渊。
方舟留下的钱已经所剩无几,我唯一可以求助的对象是姑姑,我带着襁褓中的方同方圆去找她,顺带问一下方舟的下落。姑姑说,你给的地址是弥敦道8号,霍先生特意去找了,原先是有一家姓方的母子在那住了几十年,儿子大了出国读书一直没回来,有的说内地去了,有的说去台湾了,前几年母亲也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不过他不叫方舟。姑姑拿给我钱,还说有困难再问她拿。
方舟仍然下落不明,地址却是准确的,世界上没有这么多巧合,弥敦道肯定就是方舟的家,只是不知道方舟为何改名了。方舟没有骗我。姑姑给的钱让我们母子几个月衣食有了着落。姑姑的帮助和方舟的消息,让我有了一线希望,心情也明媚了许多。我生怕这一叠钞票被偷了,把钱藏在包的内层里,姑姑抱着方同帮着打个的士送到车站。我坐在车上一直担心包里的钱,担心鬼来鬼真的来了,一到站我却忘了拿包,等发觉时我已经抱着孩子下车了,急急忙忙回头去找,却没有找到,我急的差点哭出来了,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拿着包送到我面前,你的包吧?我一看正是我的包,暗自庆幸碰到了好人。那人中等身材,皮肤白里透红,挺着啤酒肚,一看就是混的风生水起的人。我接过包朝他笑了笑,说了一些感谢之类的话。他盯着我看了很久似乎想起了什么,问我是不是老钱家的闺女。你认识我爸?他说他叫康佳。我摸了摸包,钱还在,心里安定了许多。他说我真漂亮,问孩子名字起好了吗。
记不得从姑姑那回来第几天,那天徬晚时分,我安排好方同方圆睡着了,听到外面有人叫门。我问谁,他说是康佳。我打开门,康佳进门顺带把大门随手关上,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跟我聊起了天,东拉西扯着,说我天生是个美人胚。出于礼貌我给他到了一杯茶,他就聊的更起劲,不知不觉已到半夜。我就说,康先生时候不早了,我晚上还要照顾孩子,您明天也有工作,改天聊吧。康佳一愣神,然后“哦哦哦”应着起身,像被冷水浇醒了一般,他拍拍屁股的灰尘准备回去。他往大门走,我跟在后面准备去关门,他突然一个转身把我一把抱住,一边用嘴亲我一边说我十三岁时就喜欢上我了,如果我答应做他的女人,就帮助我。我拼命挣扎还是无济于事,我急中生智,故意问他知不知道我老公做什么的,他说听人家说过,我说知道还敢调戏我,要是我去告你你得进去。康佳被我的话吓着了,一下放开了我,神色慌张地溜走了。
有时候闲聊,有人问爸爸呢?我说他跟别的女人跑了。我暗暗发笑,为我机智的回答在心里击掌欢呼。那只能跟你姓了,孩子得叫钱同、钱圆。名字改成这样俗不可耐,方舟回来肯定不高兴,还叫方同方圆吧。
孩子像风一样的生长,我心里安定了许多。但钱包又快见底,我搜索了所有亲戚朋友,挨个联系,但每个人都有各种推托的理由。元子给我回答是她也要借钱。能够借钱给我唯一的是姑姑,可我不能总是问她借,但听到孩子们嗷嗷待哺的哭声,心如刀割,一个肮脏的念头在我脑子里出现,找康佳要钱,这不失是个好主意,这种想法在我脑子里不断萦绕,但我还是犹豫不决,孩子的哭叫像刀割着我的肉一样痛,为了孩子我什么都不在乎了,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舍去,这点虚无的东西又算什么,道德能当饭吃吗,能让我孩子活命吗?我唯一愧疚的是对不起方舟,我很快找到了搪塞的理由,方舟知道了我们娘仨的处境,会原谅我做出这样不体面的事。说干就干,我用眉笔画了眉毛,嘴唇用之前留下的半截玫瑰口红涂了一下,骑着自行车去找康佳。康佳看到我一脸惊讶,以为我还是为了上次的事来找他算账,就急急忙忙把门关起来了轻声说,上次的事不要声张了可以补偿我。我发现他这么害怕,就顺风使舵问,怎么补偿?给钱一次性了结。不要。那你要怎样?我需要一份工资来养活我的孩子。康佳贼精,知道我的真实意图后就跟我虚与委蛇说,钱先拿着。我知道他贼心不死,还是想得到我,就说,你不是想我做你的女人吗,这件事搞定就答应你。我可不敢,你去告我吃不消。我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轻轻地捏了两下,同时给了他一个媚眼,说这次说话算话。康佳被我暧昧的动作搞得神魂颠倒,眼睛直勾勾的愣了神,他把肥胖的大手试探性摸我的手,我没有反抗,他胆子一下又大起来了,从椅子站起来抱住我,嘴里还嘟囔说还等什么现在就办了。我奋力推开他,拿起桌上的钱,拉开门,撂下一句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我用康佳的钱买了日常用品,安顿好孩子们等待康佳的消息。没过几天,康佳给我安排好了工作。第二天,康佳来找我了,我推托说刚生了孩子不能做那事,他一脸狐疑说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至少半年,等我身体恢复了。康佳悻悻然走了。
自从有了工作,生活也慢慢稳定下来,孩子一天天长大,从呀呀学语到蹒跚学步,孩子们会喊爸爸妈妈了,听到孩子的喊声心里特别思念方舟。我是个正常的女人,有七情六欲,想起方舟脸上就会泛起潮红,隔三差五会梦见躺在方舟的怀里缠绵,孩子半夜拉屎撒尿后哭闹声吵醒了我的美梦。有时候看到路上一对一对恋人手挽着手就羡慕不已,就会急切地盼着方舟回来。思念久了,爱就成了怨,心里埋怨方舟,怎么就不能预先告诉我一下,事后就不能给我发一个短信,哪怕发一个字,我也有支撑下去的力量和理由,太决绝无情了。有时会觉得方舟像余则成早就另娶了娇妻把我忘了,怀疑为他付出这么多到底值不值得!?但一想起之前方舟和我一起的点点滴滴,就在心里骂自己,方舟绝对不是这样的人。一到这个左右为难的时刻,我就会联系姑姑,姑姑每次的回答既有希望却没结果。此时,无常的人间让我失去大半信心,常问自己,我的未来在哪里?我们还能不能再次的重逢?我甚至怪自己,当初为什么不死乞白赖跟着方舟一起走,眼睁睁看着一个普通的分别转瞬变成了永别。
康佳像个挥不去的阴影,时时刻刻在我身边晃悠,有时我会觉得这男人跟我一样可怜,帮了我的忙却被我玩的滴溜溜转,方舟抛弃了我,我玩弄他,我委屈他也冤枉,骨子里是一个道理。那天在路上碰到康佳,我就主动跟他搭讪,感谢康主任帮忙,但我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人。康佳一脸懊丧。为了照顾他的情绪,我说邀请到家里家宴。康佳如约而至,还带了两瓶古井贡酒,他到的时候我已经把菜烧好了,为了防止不测,我把隔壁的小李子叫来一起,理由是我不会喝酒,康先生一个人喝闷酒没劲。康佳一脸不爽,但也不好发作。康佳倒了三杯酒,我说我不喝,他说就喝一杯,其余的他们两个包圆。我端起酒杯向康佳和小李子敬酒,敬完酒自己一口而尽。康佳又给我倒了一杯,我说不喝了。随着酒精在血管里的扩散,极速流淌的血液扩散到了每个神经末梢,人兴奋起来了,胆子也大起来了,不经意间又喝起了酒,喝着喝着,两个男人会靠着我,无意中也会摸摸我的手和手臂,醉意朦胧的我觉着这也不打紧,他们又不是故意占我的便宜。当第三杯酒落肚后,我有了渴望酒的欲望,他们不劝酒,我抢着就干了。后来我就没有了知觉了,只感觉大门相隔不久关了两次,我迷迷糊糊睡着了,我梦见了方舟来看我,他抱着我无比缠绵,像之前一样温柔无比爱抚着我,我像在云端起舞,无比幸福。我拼命地抱着他,生怕他又跑了。可是我越是抱得紧他变得越松软,像抱着一捆软绵花,又像抱着虚无缥缈的云雾,突然方舟变成一泓水从我两手中流走了,流得一干二净。我就拼命地哭。
我哭醒了,天也放亮了。我打开门口看到小李子在门张望,我喊他,他像做了亏心事一样,颤颤巍巍来到我面前,嘴里还说对不起,我说我自己要这样的不怪你,他看到我没有怪罪他的意思,心才安定了下来,嘴巴还朝我张了张,似乎想跟说点啥,我就说,小李子你有什么话跟我直说,干嘛吞吞吐吐,他憋了一会,还是没鼓起勇气就跑了。我心里好生奇怪,这小子还比我小三岁,也老大不小怎么像个娘们。一个月后,我的身体跟怀方同和方圆一样有了反应。做过妈妈的人已经有了经验,我赶紧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是怀孕了。一开始我怀疑康佳把我睡了,我就去找他,他在我面前发毒誓,说睡了我他不得好死。除了他就只有小李子,没有第三人,我就去找小李子 ,小李子低着头说,姐我错了,你送我去坐牢吧。原来,小李子把喝醉酒的康佳送回家后,乘我醉酒把我睡了。事已致此木已成舟,孩子已经有了,方舟也不知是死是活,方同方圆也需要父亲,小李子忠厚老实,后来就决定嫁给他了,我们俩结了婚,当年生了方德,五年后又生了方心。
一晃二十几年过去了,我和小李子还有四个孩子相依为命,小李子也变成老李,我也成了钱老太婆。日子过的紧紧巴巴,我俩就去打零工,那天下班,我们在马路边走,老李打火抽烟,那天风很大,怎么点也点不着,我就叫他躲路边树后面去点,他刚走,一辆汽车就朝着我们撞过来,我来不及反应就没有了知觉。后来,听老李讲,这辆车是康佳的,他那天开着车神不知鬼不觉撞过来了,老李说亏的我叫他到树后面点烟,树给挡一把,要不我和他都被撞了。他赶紧叫救护车送医院抢救,可我已经没有了心跳和气息,医生给我判了死刑。还好我生活在乡下,按照老法死人必须在家放三天,再说我孩子在千里之外,也要等他们,这么一折腾就耽搁了三天,我像睡了三天三夜,做了一场漫长的梦,我梦见方舟从云端飘下,我想拉着他一起走,他摸摸我的手跟我说,钱子啊,你这么多年把孩子拉扯大,太辛苦了,我也想你跟我去,但孩子还小,还需要你照顾,将来还有孙子孙女,不能没有你在他们身边,说完就扔下我自己架着祥云飞走了,我拼命的哭啊哭,哭着哭着我渐渐有了知觉,但我还是只有微弱的呼吸,睁不开眼睛。我虽然睁不开眼睛,心里却明镜似的,在我身边每一个人说的话都听得清清楚楚。王二麻子跟我家老李说天气热,赶紧出殡埋了。我心里想这下可完了。方德说,我妈手还软软的,咱大哥还没回来,不能把妈妈埋了。这小子,老娘没白心疼你。方同和方圆一个在上海读书一个在北京读书,我是昨天被车撞的,他们接到他爸的通知,今天晚上肯定能回来,最多明天一早就会回来,也许等他们回来我就缓过劲醒了。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方同和方圆从学校回来,王二麻子和老李就把四个孩子聚集一起在我身边开了个会,说你妈是被康老板撞死的,康老板态度很好,只要私下里解决,他同意多出点赔偿款,但必须出殡了才给。方德说,我们不要钱要我妈。刚听了王二麻子的话,心里拔凉拔凉,老李跟我生活了二十几年,还不如两个孩子。老李这老东西没良心,我无意救了他一条命,他竟然为了钱不顾我的死活,急着把我埋了。后来想想也不能怪他,他也不知道我是死是活,毕竟是这么一大笔钱,孩子们读书还要很多钱,将来结婚生子也需要。
左邻右舍听到康老板赔偿款这么多钱,都羡慕不已,感叹我这老太婆真是为儿为女着想了一辈子,死还给孩子挣这一大笔钱,他们几辈子也挣不到啊。方同说,我妈的生命难道是用金钱买的来吗?如果康佳违法就必须受到法律的制裁,休想用金钱来逃避应得的处罚。方同是医学院的学生,他翻开我眼睛用小手电照了我的瞳孔,摸了摸我的脉搏,说我妈没死只是昏迷。方同打了救护车准备把我送医院抢救,我被他们来回折腾,救护车没来我就醒了,我轻声地喊,方同、方圆、方德、方心,方心眼尖,她看到了我的嘴在翕动,就朝方同喊,大哥,我妈刚才嘴在动,方同叫方德去倒了一碗凉水朝我脸上一喷,我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不明就离的乡亲吓得“妈呀”一声往外面跑,说活见鬼了。我口吐一口瘀血,长长地叹了口气,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救护车来了,把我送到医院,我在医院住了一个月终于醒过来了,出院后除了阴天下雨关节痛,其他没有任何影响。
那天,我在院子里侍弄花草,方心急急忙忙跑进来叫我,差点喘不过气来,妈,妈,有一个卷毛头的人在社区找咱家,说是姓方,是从台湾来的。我问,那卷毛多大年龄了?方心说他听王二麻子说的,也不清楚。我心里想,难道是方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