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记忆
京广铁路自北而南，像一枚串糖葫芦的长竹签，把途经的大、小城市，紧密连在了一起。处在枢纽地位的郑州，是这串糖葫芦上一颗最耀眼的“山里红”。在几个省会大城市中，郑州的商业发展最早，郑州的绿化面积占比也最大。
1991年秋天，我怀揣梦想，一大早到县城赶车，去郑州寻找我的人生出路。
一路上，我激动地望着车窗外，一股股夹杂着陌生的新鲜感，扑面而来。
车上了黄河大桥。忽然，一乘客极度兴奋地大喊道：
“黄河！我看到黄河了！”。
我立刻探头搜寻“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景观。我没瞅见，有些失望。可是，另一种抓心的景象，震撼了我，俘虏了我。西望天苍苍、野茫茫的空阔和辽远，只见一条波光粼粼弯弯曲曲的水银带在无垠的沙滩上放射光芒，她那娇媚的容颜，一定是藏到天与地接吻的云雾里了。让我猜测，诱我联想，撩拨得我的心坎颤颤，亢奋不已。
听人说，过了黄河就是郑州。其实不然，黄河南岸到郑州城区，还有十几公里。我望着车窗外闪过的村庄，看不到郑州的模样。客车在绿荫大道里穿行。我数着路边的村庄：花园口，西黄刘，袁杓，沈庄，刘庄，柳林，沙门，徐寨，黄家庵。花园口到郑州城区的这条路，简称“郑花路”。到关虎屯，楼房多了，但不高。个头还没有超过路边的树。行道树都长一个样，名叫法国梧桐。
车在十字路口的东北角进了郑州北站。时间已到下午1时。150公里的路程，竟然走了4个多小时。车站西边，是河南省农科院的办公楼和千亩种植基地。门前的路叫农业路。名正言顺。
我转乘公交，沿着花园路向南，至紫荆山转到西南方向的人民路，继续前行。法桐像站岗的卫士，更像庇护城市的大伞，枝粗叶繁，绿荫蔽日。1990年，郑州市绿化覆盖率已达35.25%，居全国省会城市第一名。成为其他城市前来参观学习的榜样，故得“绿城”美誉。郑州别名绿城,即源于此。因为郑州北邻黄河，处于风沙侵扰地带。解放之初，政府为防风固沙，大力植树。四十年来，郑州的道路、街区，栽遍法桐。法梧以被定为郑州的“市树”了。
公交穿过二七广场、在正兴街左转，进入福寿街，右边就是火车站。
郑州火车站人来车往，繁华如织，令我感叹不已，震撼有加。于是，我想起清朝大臣张之洞的谏书；想起卢汉、京汉、平汉、京广之名的变换；想起京汉铁路大罢工的革命热潮；想起有关郑县的点点滴滴：
1904年春天，郑县火车站建成。只有两间平房，四条股道。试车那天，当一个庞然怪物，沿着道轨，轰隆隆震耳欲聋地跑来时，惊到了所有郑县人。火车头顶吐出白烟，一缕接一缕，袅袅娜娜，伴着刺耳的尖叫，喷向天空。车轮碾压道轨的巨响，越来越近。整个郑县，被震得地动屋摇，颤抖不已。
辫子男人和裹脚女人，纷纷涌出郑县西城门。他们要在家门口看稀罕又神奇的西洋景，享受刺激和惊叹。当时的郑县城区，不到3平方公里，人口2万余。
几年后，陇海铁路与京汉铁路在此交汇通车，让郑县站稳稳坐在了全国铁路十字中心的位置。
“火车一响，黄金万两！”，客商云集在此，兴隆街的花行，顺河路的粮食皮货等交易日盛。机修、电修、电灯、纺织等工厂应运而生。火车让郑县城区框架快速向周边扩张、拉大。火车站附近，各种业态，从无到有，逐渐形成了德化街、万顺街、苑陵街等商业街。钱塘路的影院、戏院等娱乐场所，宝昌里旅馆等客栈。
郑州是一座火车拉来的新兴城市。郑州也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老城市。火车的隆隆声，把郑州从三千年的沉睡中唤醒。郑州的商贾基因，源于西周。公元前1046年，周武王牧野之战后，分封其弟管叔鲜，在郑州一带，管理北至安阳、东至商丘、西到偃师的商代遗民。西周人把做生意的商代遗民称作“商人”。《左传》有“郑商人弦高”的记载。“商人”之名，源于郑州。郑州别名“商都”也是此意。
在郑州火车站东管城区，考古发掘了商城遗址。遗址的城区，周长约7公里，部分城墙保存完好。与郑县城区的位置，基本叠加吻合。1948年10月，中原野战军解放了郑州，在郑县城区设立郑州市。1954年10月，河南省政府由开封迁至郑州。郑州迎来了快速发展的机遇。建国初的十年间，郑州城区面积由5.5平方公里，增加至71平方公里，人口增加至约67万。到1991年，郑州的城区已达90平方公里，人口约110万。郑州在商城遗址上，通过近百年的快速发展，已经今非昔比，变化巨大。
“坐1路的乘客，请上车了！”
公交售票员亲切的提示音，把我从穿越中唤醒。
上了1路车，我继续好奇地瞅着窗外。郑州的街景，在我眼前流动。书本上的郑州元素，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泛滥。车在一马路尽头，右转至陇海路，穿过铁路涵洞，向西过了京广路口。我的目的地位于陇海路与大学路西南角的路砦村。我在村头的北京饭庄下车。
路砦村南边，是曹砦村。两个村中间，有一条路，叫郑密路。顾名思义，顺着此路走下去，可以到达密县。这俩村以南，多半是耕地，种着蔬菜和庄稼。
我在路砦学习、生活的7年里，周边变化很大，好多伸向田野的道路和街区，都被打通了。村庄与村庄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小，不亲密无间就不善罢甘休。楼房越建越多，越建越高。它们已经赶超了大树的成长速度和高度。我经常步行，或骑行，遍逛郑州，不留死角，记录郑州的成长和变化。郑州城区的大小路名、街道名、城中村、学校、商场、工厂、机关等，像被标注在地图上的地名，都雕刻在我的脑海里。我的房东说我比郑州人都熟悉郑州。
在当时，路砦周边属于郑州西郊。这里有我经常去的河南省图书馆、绿城广场、碧沙岗公园，还有金水河边。因为，这里有我想要的知识、浪漫和梦想。关键是步行不超20分钟，我就能到达。
碧沙岗公园西邻郑州商业大厦，是郑州城区西部的商业中心。我曾在此买过一部袖珍录音机，用于采访记录。
郑州商业大厦以北区域是郑州国棉一至六厂和郑州火电厂的厂区。以西区域是工人们的生活区，集居住、学校、商业、服务业，各种功能于一域，生活十分方便。我虽不常去逛，但“棉纺路”“电厂路”，令我终生难忘。
上世纪90年代，郑州最热闹最红火的地方，当属二七商圈。围绕着二七广场上的二七纪念塔，有几栋面积超大的商业大楼。西北角是华联商厦；东北角左边是商城大厦，再往北到解放路是郑州百货大楼；东北角右边是天然商厦；东面是亚细亚商场。生意最红火的是亚细亚广场，不但商品齐全、时髦，而且服务超一流。我曾陪伴60多岁的母亲来此看风景、见世面。上电梯时，被两位年轻貌美的亚细亚迎宾小姐搀扶。母亲回到老家，见人就夸郑州的好。“中原之行哪里去？郑州亚细亚！”“星期天哪里去？亚细亚！”这些广告语通过电视、收音机，响彻大江南北，传得家喻户晓。郑州商业，很快叫响全国，甚至闻名东南亚。
郑州二七商圈的名气大了，又紧邻郑州火车站，于是，旅客趁等车的功夫，争着赶过来赏景购物。各地市的人，或想来省会买时髦衣服，买稀罕用品，或来看风景，都往这里聚集。车挤车，人挤车，人挤人，这里热闹的劲头，天天如同赶庙会。郑州这道独特的风景，也吸引着有不同需求的人来。
有一年秋天，诗人汪国真到亚细亚广场参加一个商业活动。文友小贝壳提前扑捉到信息，拉我们几个诗歌发烧友过来，向诗人求教写作技巧。我们从早上等到下午5点，才见到心目中的诗神。他抽不出时间指导我们，但同我们合影留念了。现在想想，我还很激动呢。
1997年，我到省统计局上班，统计大楼在西韩寨村北。楼前的红专路到紫荆山旁的金水路之间，是省府各机关的办公区域。路名、街道都很有意思。从政一街可以数到政七街，再用经一路到经八路与之分割，划成方格区域。方格里安排上机关，或是家属院。省财政厅大楼在统计大楼东边的经三路上。经三路向北至农业路，就成了断头路。我租民房住在财政厅东边的常寨村。上班路上，还能看见麦田和菜地。常寨村东北角是张花庄，村庄之间的路，是在花园口与郑花路分叉延伸过来的107国道。一天，我沿着107国道，骑行南下，穿过陇海铁路桥涵洞，再往南走，用了一个多小时。在岔河村，看到了郑州经济技术开发区的牌子。我站到高处搜寻开发区的高楼和厂房，怎么也瞅不见。
2000年，我在北环路中段的庙李购房定居。庙李村的房屋，最高只有三层半。村民以种植果树、蔬菜、粮食为生。庙李村不通公交，是地地道道的农村。而北环路南的开发建设，却如火如荼，已有城市模样。我能在离城市最近的农村定居，好像离做郑州人已经不远了。2003年，庙李村通了64路公交，还是始发站，上车有座，真美。通了504路去火车站，上车一元，真省钱。陈寨村在庙李村东边，虽然也是农村，但集体经济搞得非常好。在村周围的集体土地上，建了粮油蔬菜市场、水果市场、花卉市场、二手车交易市场等。生意非常红火，解决了多半郑州人的食和行、以及爱美天性。这里生意人多了，急需解决住的问题。于是，村民大兴土木，在宅基地上盖高楼。几年间，村庄变成了高楼林立的大都市。俩村各住流动人口近二十万。大街小巷，店铺林立，各种生意，应有尽有。繁华至极，曾被媒体称为“小香港”。
20年间，北环路大修两次。第一次道路拓宽后，路口建了人行天桥。禁止大货车通行。2012年7月，三环高架和绿化带开工建设，道路两边设计要有绿化带，宽度各50米。绿化带中间，铺设步道，建休闲小广场等。2014年4月，郑州三环快速路建成通车，高架路双向六车道，地面双向8至12车道。去远处上高架，到近处走地面，避开拥堵。此后，北环路改为北三环。北三环与中州大道、南三环、西三环相连，全程约45公里，对郑州城区形成合围之势。郑州的一环建设，起步于上个世纪50年代，全程才12.5公里。郑州的二环，于2004年11月全线通车，全程也只有28公里。原107国道郑州段，改成东三环的名字，没叫几天，又改叫为中州大道了。大货车过境东移，走2003年向东迁6公里的107辅道。之后，北三环向东延长至107辅道。107辅道修了高架路，改名为东三环。至此，郑州的三环快速路，全程增至55.3公里。郑州四环绕城快速路于2021年4月建成试通车，全程93.3公里。新的环城路再一次把一大批城外人，升级为城里人。
郑州的发展，日新月异。107国道历经三次东移，再次从四港联动大道移至万三公路。万三公路在中牟县境内，原是从万滩镇到三官庙镇的乡道。原万三公路以西属于中牟县管辖的地盘，全都划给了郑东新区代管。故此区域新建的商品房，曾出现一夜每平暴涨数千元的情况。107国道移至万三公路后，把京港澳高速郑州段，京广高铁郑州段，全都划到了郑州城区的版图。新107国道的建设，标志着郑州已开启五环圈城建设的发展时代。
郑州地处平原大地，地势平坦，有利于这样成片连片发展。
郑州的发展，明显以中州大道为界，分为两个城区。中州大道以西为郑州老区，以东为郑州新区。新城区的建设面积和体量，与老城区旗鼓相当。相当于郑州用了20年的时间，又开发出来一个新郑州。郑州老城区的建设，分为城中村改造，外迁企业、学校占地改造，以及向北、西、南三面扩张等工程。郑州新城区建设，则如同在一张白纸上画了一座城。自2000起，全新规划郑东新区。并举全省之力，大搞建设。一座梦想的新城，拔地而起。
2002年国务院批准成立郑东新区。郑东新区先以如意湖为中心，建成了郑州CBD商务区、会展中心、艺术中心。接着，在如意湖里生出一穗儿大玉米。站在大玉米的楼顶，可以俯瞰全郑州。自此，大玉米楼和二七塔，像两朵盛开的奇葩，远眺对视，争奇斗艳，相互争宠。大玉米楼成了郑州的新的地标性建筑。
郑州的城市框架大了，人多了，交通也必须跟上。郑州地铁自2010年12月，2号线建成通车以来，营运总长已达230多公里。郑州的高铁建设，自2010年郑西高铁通车，郑州正式进入高铁时代。2022年6月，米字型最后一撇郑济高铁河南段开通，让郑州成为全国首个有“米”字形高铁快速路网的城市。目前，以郑州为中心，1小时可通达中原城市群的主要城市，5小时可通达国家重点城市群或经济区。郑州高铁与普通铁路形成枢纽优势，让游客千里之行一日还，不是梦。物流方面，2013年7月，郑州始发中欧班列，叠加“空中丝路”优势互补作用，形成了国际物流网。这让郑州成为国际性综合交通枢纽，通达全球。
当初，骑自行车转悠郑州的大街小巷，一天时间足矣。而今，郑州主城区的面积已达500平方公里，即使骑行一个月，恐怕只转郑州的大路，也很难做到。住在郑州城中心，想到郊区看玉米、花生、小麦等庄稼，只是上一世纪的好事。当时，城区太小，东风渠所在位置，全是耕地。1958年，郑州人义务劳动两年，人工开挖了一条引黄灌溉的东风渠。因放黄河水后泥沙淤积，造成渠两岸的土地盐碱化。故，贾鲁河以北的东风渠段弃用。从杲村向东南的20公里东风渠，成了郑州的泄洪排污河道。而今，东风渠河道两边，都建成了高楼大厦。昔日的臭水沟，已被改建为滨河公园。
在郑州城区的水系建设中，东风渠处在重要的疏导地位。郑州城区自北向南，有索须河、贾鲁河、金水河、熊耳河、七里河、潮河，这些河与东风渠相通相连，同时也连接郑州的湖泊。郑州城区的湖泊，自西向东有西流湖、龙湖、龙子湖、象湖。郑东新区的傍水公园，树木花草，因地制宜，环境优美怡人。真是“楼新水美路奇宽，天蓝地绿湖潋滟”。身在其中，或休闲娱乐，或谈情言商，或只为了闻一闻鲜花的幽香、吸一吸空气的清新、瞅一瞅他人的享受。
郑州城区的每个角落，只要能绿化的地方，必绿树成荫，时令鲜花随机盛开。休闲娱乐等公共设施齐全。贾鲁河与以前的金水河一样，是穿越郑州城区的景观河，她像一位魅力四射的模特，从郑州的西南走来，踏过郑州北部城区，放出异彩，秀出妩媚，在象湖驻足，走秀达到高潮。
以前的金水河两头，都在郑州的郊区。而今，金水河全身已被郑州城区包裹。金水河的水，通过东风渠的输送，流到贾鲁河体内。贾鲁河的腹部，孕育出一头大象，长成象湖。象湖岸边，筑起河南省科技馆。一个鳞光闪闪的庞然大物，成为郑州的又一颗明珠，傍大象而立，灿烂光辉。已经开门迎客了。
当前，位于黄河南岸的花园口村，已被郑州城区包裹。还有当初记忆里那些村庄，没当几年“城中村”，就全被拆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拔地而起、排列整齐、光鲜亮丽的高楼大厦。村庄的“身和魂”，在郑州城区，永远地消失了。
黄河北岸的平原新区，河南省委、省政府在2010年2月批复了188平方公里总体建设方案。虽然她属于新乡管辖，但在她的新楼盘销售中，各种宣传总是把定语“郑州北区”搞得特别惹眼。
郑济高铁的滑浚站，距离我的老家约10公里。从郑州东站乘高铁到滑浚站，半小时即可到达。曾有一位没有到过郑州的兰州文友，问我：
“你家在黄河南岸，还是北岸？”
显然，他凭兰州印象，把黄河当成流经郑州城区的内河了。
我回道：
“老家在黄河北岸；新家在黄河南岸。”
2016年12月，国务院批准支持郑州建设国家中心城市。
2018年11月，国务院发文，以郑州为中心，引领中原城市群发展。
我喃喃自语：大新大美大郑州，天地之中我的家。
2023年5月10日朱风写于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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