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石溪畔再聚首
雅石溪水依旧流,当年母校成荒丘;唯有学子今犹在,四十九年再聚首。
那是一个惠风和畅的日子,一个值得铭记与缅怀的日子,这个日子是2023年5月28日。那天的武魁场风姿绰约,那天的雅石溪水清澈欢畅,那天的舒家嘴绿意葱茏,那天的丁琳鱼庄情深谊厚……这是因为,舒家嘴中小学1974届初中毕业生,在作别49年后,在年届古稀之时,在人生已没有太多未知数的日子里,他们在这里欢聚,在这里握手、拥抱、凝视、相亲相嬉,在这里追忆流年、感怀过往、畅叙别情,在这里开怀畅饮、放声歌唱、恣意喧哗,在这里斗地主、扯花牌、打乒乓……那个热烈,那个亲昵,那个顽皮,那个口无遮拦,有烂漫童稚之伶俐,有青涩少年之勇毅。
我,当年的那个肖军长,在听说有机会能与方维保、万登元、韩根植、王道法等娃儿朋友再相聚的时候,在听说有可能再睹江诗英、方为芬、王钢凤、舒明菊等梦中情人之风采的时候,我心潮起伏、激情澎湃、辗转难眠,希望每天的太阳能够早点落山,期盼墙上的时钟能够疾步如飞,期待那一天能够快些到来。我细看群里的所有聊天记录,聆听他们的每一条语音,希望能从文字和语音里,幻化出他们的音容笑貌,感受到他们的幸福快乐。我到理发店染发,连眉毛也染了,希望当下的我能一如当年生龙活虎。我头天就选好了当天的衣着,希望自己不再是那个衣衫褴褛的瘪三儿。
在得到聚会信息的三天时间里,我在脑海里反复勾勒着见面时的热闹非凡,憧憬着见面后的融洽亲昵,情不自禁中,我竟一气喝成写出了《聚首赋》。凭想像,我把活动的操持、见面的场景、倾诉的热烈、进餐的激情,以及难舍难分的依依惜别,来了个假想与预演。开篇我写:“作别四十九年间,离情别绪恒缠绵。今日得幸武魁场,情投意合犹少年。”结尾我写:“相见时难别也难,回眸一笑百花残。蓬莱此去无多路,但请青鸟勤探看。”聚会后再看此文,果不其然,一切尽在预设之中。
49年,在即将阔别49年的时候,我来到雅石溪边,来到母校所在的那一爿山岗,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近半个世纪的同学们!我和儿子驱车100多公里赶到丁琳鱼庄时,尽管十点刚过,同学们早已聚集一堂,欢声笑语正在漫天飞扬。激越的呼唤声中,一双双久别的手纷至沓来。在这呼唤声中,我也呼唤着一个个久违了的名字,江德云、丁应力、王清梅、李绪春……我们握手,紧紧地握手;握手时,我们摇动臂膀,用最大的力量摇;有人拍我的背,力道还不小;有人锤我的肩,竟有些生痛……男同学,无一不是自家兄弟、儿时玩伴儿;女同学,仿佛全是邻家小妹、初恋情人儿。
走进鱼庄我才知道,李华修校长和方明庭老师居然也在。我叹服操办者能够想我所想,为我所难为。两位老师虽年逾耄耋,却身板硬朗、精神矍烁,虽少了些英姿,缺了些锐气,却添了些温润,多了些慈祥。儿子送李老师回家的时候,年迈的师母从室内赶到车边,专门叮嘱把车开慢点儿,关爱之情及至孙辈。方老师在与我们交流的间隙,一直在看我送给他的《意味人生》,关切之心无时不在。见到两位老师的时候,我脑海里闪现一丝怨念,郑绪莫老师为什么就行动不便了呢?如果他能来,我一定会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忏悔我与他失联的不敬,并再次拜谢他的舔犊之情与再造之恩。
午餐把活动推向高潮。方维保,本次活动的首倡者与牵头人,自是由他餐前致辞。64岁的方维保,居然一如当年那般帅、那般酷、那般屌。他一手拿话筒,一手持讲稿,玉树临风般地立在台上,身姿依旧挺拔,声音依然宏亮,手势仍旧孔武有力,犹似百战将军厮杀于楚河汉界,商界翘楚运筹于帷幄之中。他叩谢老师的垂爱,躬迎同学的莅临,感谢参与筹办者的辛勤付出,言辞之激越,语调之铿锵,神情之亢奋,动作之潇洒,像极了抗战时期爱国青年们激情澎湃的街头演讲,无不让同学们圆睁了双眼,以惊悚之状刮目相看!以致现场掌声不断,赞叹声不绝,吆喝声四起。我不知道,在这49年间,他经历了怎样的历练与沉淀,怎样的苦痛与磨砺,居然就由匐伏的草变成了凌空的树。
在方维保的提议下,我们高举酒杯,祝老师健康长寿,祝友谊地久天长,祝人人心想事成。开餐仪式礼成,大家纷纷走下座位,给老师敬酒,给同座敬酒,给邻桌敬酒,更少不了大声吆喝着给曾经的哥们敬酒,亲昵地挽起手来给永远的姐们敬酒。最为温馨的也最让人心动的,还是给曾经递过纸条的甚至眉来眼去过的心仪之人敬酒,在唯恐惊醒邻座的轻柔碰杯声中,心在轻轻呼唤,眼在脉脉传情。我则另取一套碗筷,坐到另一桌的两个同学中间,给她们敬酒,为她们夹菜,与她们窃窃私语,并在心中默念:“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午餐之后是合影。合影时,主持者安排我坐老师旁边,我受宠若惊、叩谢抬爱。大家坐定,举起手机照相的,竟然是我儿子。看来,我让儿子陪我来此,还真没白来。手机擎起时,大家同声喊出的“耶——”,不约而同呼唤的“茄子——”,还有高高举起的手臂,如森林般挺拔的拇指,让我想起了摇滚乐现场波涛般汹涌的荧光棒,潮水般涌动的呐喊声……我真不知道,这些六七十岁的爷爷奶奶们,如何会有孙男孙女的童趣、青葱少年的激越、血气方刚的豪迈,是时代赋予了他们返老还童的心么?是半个世纪的分离积蓄了太多的能量么?是今天的相聚刺激了他们迟钝已久的心么?
合影之后,我瞅准一个稍有空歇的当口,从车上搬来一些书,刚刚出版的散文选集《意味人生》。这本书,是我从200多万字的文稿中挑选出来的20万字,自以为还算拿得出手。我感谢老师和同学们,书搬过来后,没有被忽视,更没有被冷漠以对,最终实现了我希望能够人手一册的意愿。我给大家送书,不是要显摆,是要让老师和同学们检视我的人生,书里有我们同窗苦读的故事,有关于故人和故土、人生和过往的记述与感悟,还希望同学们能够与我一起,回望人生路,启迪后来人。
初略地翻阅过《意味人生》,方明庭老师表扬我,文章写得不错。我跟方老师说,这都是您的功劳。他疑惑。我说,考学的时候,我考了121分,其中语文84分,我是靠您教的语文考取中专的。我还说,工作43年,我一直都在从事文字方面的工作,也就是说,我端在手里几十年的饭碗,其实是您给的。我告诉他,早在当农民的时候,我就有一个作家梦,曾经专门写小说,后来写情感纪实,最后才回归到散文。方老师说,这都是你自已努力的结果。但我看见他的脸上,有欣慰而自豪的笑。
在上午和下午的空档时间里,有人到餐厅唱歌,也有人支起桌子斗地主或者打花牌,更多的是围坐一圈或是两两相对,追忆往事、交流感悟、勾通日常。唱歌,有人喊我,我也能唱几首老歌,而且唱的还行,但我没去。打牌,也有人叫我,因为技术臭,花牌我没敢拢边儿,斗地主我已坐到桌边,最终还是选择了逃离。来此聚会的同学,多数工作和生活于本乡本土,沟通与交流的机会多,见面的机会更多,彼此之间或多或少有些了解。唯有我,远离故土,身居他乡,几乎与所有同学都不曾联系过,甚至相见也不能相识。因此我想多跟大家说说话,让我们彼此有个印象、有些了解。
行文至此,我想摆一道往事,一件尴尬事。几年前的某天,在某同事的喜宴上,我跟王清梅同桌,而且邻座,她坐我右手边,我们居然,相见不相识。我给同桌敬酒,最后敬到王清梅,我说,我们能够比邻而坐,应是前世好多年修来的缘份,我敬您!话音未落,坐我左手边的同事说,这人您不认识?她是闫孝文的家属啊。我愕然!我与闫孝文,还有闫孝文的儿子,都是同事。于是我脱口而出,你是王清梅?王清梅一脸茫然地问我,您是哪位?因此我深叹,距离真是个无情的妖孽,时间更是一把能置人于死地的刀!其后好长时间,我深感恐怖,今生今世,我该丢失了多少故人?
这次聚会也莫不如此。走进鱼庄,见到彭瑞珍,她问我,我叫什么名字?我回答,不知道。我熟悉这声音,应该在同学群里听到过。敬酒的时候,她又问,我叫什么?我依然回答,不知道。我让她告诉我名字,她说,你慢慢想吧。饭后闲聊,她还问,我叫什么?我再次坦白,不知道。无独有偶。聚会前,在同学群里,江诗英让我猜她是谁?看过头像,我老实回答:不知道。她提示,我们是邻居,又提示,儿时的玩伴儿,还提示,吃同一口堰的水。有幸的是,我在猜过若干名字之后,终于打出了“江诗英”三个字。于是我感叹:“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在方学习等人打牌的时候,我与方维保、李绪春、舒明菊等七八个人,围坐成圆圈儿在聊天。我们聊得很洒脱、很开心、很投入,还有些无拘无束、漫无边际。方维保看看身边的李绪春说,我把我的初吻献给了王吉芹,却把我的初恋献给了李绪春。李绪春看看大家,没有矢口否认。这个话题聊完,方维保又划拉一下自已的胸口说,肖远金对舒明菊印象最深。我知道,他是说我在文章里说舒明菊“双峰高耸”。我还没接话,舒明菊挺起胸膛说,你们看,我是不是他写的那样儿?大家笑。我说,依然是“双峰高耸”,一点儿也没写错。大家大笑。我感觉,我又回到了学校,回到了教室。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喝完晚宴的最后一杯酒,行将散席的时候,我不禁暗自嗟叹,真是日月如梭、光阴似箭啊!整整一天的时间,竟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我不能接受,这期盼已久的聚会,转眼就将成为过去。何人能够再牵头,我们何时才能再聚首?在离情别绪涌上心头,依依不舍笼罩众人的时候,方维保大声说,只要我还在,争取每年搞一次。一语搞定众人心,掌声瞬间在餐厅响起。我在心里祈求,方维保,但愿你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走出鱼庄,太阳已经沉下西山,暮色正在笼罩四野。或许,不到临别不觉时光太短暂,不到分手不知再聚会很难。也许是想抓住一些美好,定格一份记忆吧,方为芬突然想起似的,拉着我和江诗英说,我们一个队的合个影吧。或许是方为芬提醒了大家,我们三人合影后,方维保、王道法、方为泽,还有那个我记不住名字的大个子,也纷纷加入合影的行列。合过影,握过手,道过别,大家意犹未尽,却又找不到继续逗留的理由,便只好再握手、再道别,然后在挥手致意中,依依不舍地惜别。我在心里默占:自从听说要聚首,短短三日如三秋;日出聚到日西下,还嫌日短没聚够。
回程的路上,聚会时的一个个场面,一句句言词,一阵阵欢笑,一次次握手,一直在我脑中萦回,挥之不去,理之更乱。我一直想,要是见到的同学能更多一些,逗留的时间能更长一些,那该多好!我安慰自己,我努力了。那个我念念不忘的万登元,是我费了一番口舌,要挟般地把他逼来的。他说家里丢不开,却吃过晚饭才道别,我感到安慰,甚至有些成就感。我提议把潘枚君请来,彭瑞珍便给了电话,这个电话我终究没敢打,我担心太冒昧,担心会失望。现在想来,其实应该打……我祈求上苍,让方维保长命百岁,让我们能年年相聚,且队伍越来越庞大,活动越来越丰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