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的母亲
记忆里,母亲总是与各种庄稼待在一起,不管是菜园里的,还是田野上的。她站在田埂、钻进青纱帐,就为了与庄稼在一起,只有夜幕拉开或炊烟升腾,才会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老屋。
我常常想念一个人住在乡下的母亲。电话那头的母亲絮絮地陈述着一天的劳作:菜园里的葡萄架剪了枝,仓房上换了新瓦,菜园里的秸秆割了……忙了一天,才烧火蒸几个地瓜吃。电话这头的我,却早已泪流满面。
母亲一辈子离不开土地,宛如大地的一株庄稼,从萌芽到生长到成熟,岁月的艰辛慢慢压弯了母亲的腰板。我还从未见过有谁的手像母亲那样,除了坚硬的老茧就是裂纹,侍弄完土地,喂鸡喂鸭,还要洗衣做饭,把几个孩子拉扯成人。
我仿佛看到母亲劳动的场景:弯着腰,两脚跨在两个垄沟里,左脚略微向前,左手将一束玉米秆拢在怀中,右手扬起割草镰刀由远及近砍在一棵棵倔强的玉米根部。“咔嚓咔嚓”声中,玉米秆歪斜,母亲顺势将它们放在垄台上。捆好玉米,又艰难地扛起两捆玉米秆小步挪着,小心翼翼地避开围栏、墙头的瓦片,迈出菜园,将玉米秆靠在墙角。几趟下来,汗涔涔地坐在条石上喘着粗气,双手交替捶打着佝偻的老腰。
最胆战心惊的是给仓房换瓦。由于年久失修,加之肆意生长的葡萄架爬满整个房脊,部分瓦片或断裂或脱落。母亲架好梯子,先将新瓦一片一片运到需要更换的地方,再折返回来,一手攀爬,一手抱着宽木板,将木板铺在旁边。然后脱下鞋子跪在木板上,掀开压在碎瓦上部的瓦片,抽出碎瓦扔在地面,将新瓦推进去,再把凹槽对齐、勾头搭好,与旧瓦严丝合缝搭接在一起。靠近屋脊处还会压上一块玻璃,母亲说这是“天窗”。
在母亲眼里,一片瓦、一根柱、一堵墙、一棵菜,都是泛着生命的孩子。孤独的母亲终日与这些沉默不语的物什接触交流,土地上的一切都成了她的亲朋好友。
远隔百里,临窗而立,我依然能够清晰地看见土地里的母亲。也许她的心已经扎根在乡下,就像一颗种子深深地扎根泥土。我所有的怀念都飞奔百里——母亲割稻用过的镰刀、扬粪用过的铁叉还挂在老屋檐下,像一声声沉闷的叹息,在岁月深处黯然老去。
《乡间的母亲》,首发于2022年11月23 日《中国教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