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八一
八一是军人的节日,当兵三年,在部队过了三个八一。虽说都是过八一,但是每次过八一的感受却都不同。在部队过八一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只要是当过兵的人都会记住在部队过的这个节日,八一建军节,因为那是自己军旅生涯中不可磨灭的记忆。它会伴随每一个当过兵的一生,每每回忆起那些经历的岁月,那些有关过八一的场景便会浮现眼底。时至今日,又到了八一,不禁再次想起在部队过的那些八一。
我的第一个八一是在老连队过的,那一年的七月,经过半年的艰苦训练,老连队在警备区组织的演习中获得了第一,无论是警备区的首长还是团首长张口闭口夸的都是我们连,连长很高兴,犹如看见了自己肩上的上尉牌子换成了少校牌子,平常紧绷的那张脸也绽放的像开了花的馒头。连长一高兴便让主抓后勤工作的副连长筹备过八一的事,准备隆重过八一。民以食为天,部队亦是如此。部队过八一,最浓墨重彩的就是会餐。
面对一连之长的命令,副连长不敢怠慢,立即和司务长商量过八一的菜单,司务长建议,连里的兵多来自内地,对鸡鸭鱼肉司空见惯。连队地处海边,应发挥地域优势,广购海鲜办一个海鲜盛宴一褒全连官兵。副连长觉得司务长说的在理,便采纳了司务长的建议,最后定了八一会餐的菜单以海产品为主。
副连长把菜单拿给连长看,连长一看菜单全是海鲜,便说,虽然是以海鲜为主,可鸡却是不能少的,无鸡不成宴。平日连里吃的鸡都是冷冻鸡,而且还是分割鸡,兵们早就吃够了那个味,应该换一换味。平常训练忙顾不上没那么讲究,过八一了自然再不能吃分割冷冻鸡了,要吃就吃新鲜的,去团里养殖场买点活鸡回来吧!
连长的话就是圣旨,副连长赶紧安排人去团养殖场买鸡。在八一的前一天,经过慎重考虑再三筛选,副连长把买鸡这个活交给了二排一班的杨班长,杨班长又带上我,两人分骑两辆极具当地特点的大金鹿便去了团里养殖场。
老连队地处偏远,离团里有三十公里的路程,一路人土风情尽收眼底。虽然路远骑车辛苦,可对于在连队大院关了半年的兵们来说,那可是美差。这等美差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去的。一想到我们当着连里那些透露着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的兵们的面走出连队时的情景,我们两个心里简直乐开了花。一路上,我们犹如出笼的鸟儿,时而疾驰,时而停歇,尽情感受这份难得的自由。
在去团里养殖场的途中很是顺利,只是在返程中费了些周折。我们骑到团里养殖场,买了二十七只不下蛋的退役老母鸡后,在考虑以什么姿势把这些鸡带回的时候,养殖场的兵建议,把鸡的腿捆住挂在车把上。可杨班长非常人性化的考虑路远,鸡腿的承受能力有限再断了腿没法给副连长交待,便没有采纳。而是让养殖场的兵找来了四个黑色编织袋,将这些鸡分装到这些袋子中,因害怕天热袋中闷气,又在各个袋子的两侧戳了多个窟窿让鸡透气。末了,我们两人分别带了两袋挂在车后带回。
我们带着那些鸡从团里养殖场出来已是正午时分,空中没有一丝风,想把人晒脱皮的日头毫不留情的炙烤着我们和我们车座后面袋子里的那些鸡。此时,我们才觉得这美差有些美中不足。
天虽热,可任务在身,一想到全连正等着我们带回的鸡过八一会餐时,我们只有硬着头皮上路。我们在烈日下骑着车,身上的汗水就像旺盛的泉眼一样不断的涌出,大有不达水断井枯绝不停歇之势。汗水浸透了我们的身上的军装,顺流而下的汗水遮住了眼睛,咸咸的汗水蛰的我们睁不开眼睛,我们不得不在路过一片树荫的时候停下,脱下上衣只穿着白背心歇息。在我们大口大口的喘息,幻想着痛饮凉白开的时候,猛然看到我们车后带的装在袋子里的那些无比亲热的挤在一起的鸡时,身上的热汗瞬间转换成了冷汗。
我们惊慌失措的解开那些袋子,把装在里面的鸡子全部撒开。在如此自由的状态下,那些鸡子竟然伸着脖子头点着地一动不动的蹲在地上,没有任何的逃跑兴趣,一副一息尚存苟延残喘弥留之际的样子。它们要是死了,这该是多大的罪过啊!它们绝对不能死!当我们意识到这一点后,再也顾不上别的,扑上去拍拍这只,捣捣那只,不惜一切的拯救它们。经过一番忙碌,有一大半的鸡缓过了劲,可还是有小部分鸡子最终死去。
我们内心很挣扎,可这样的结局要比全鸡覆没好到了天上。
我们再不敢把那些侥幸躲过死劫的鸡子装回到闷热缺氧的袋子里,杨班长是一个知错就改勇于承认错误的好人,此时,他已经顾不上人性化的对待那些鸡子,他在严酷的现实面前迅速的调整了认识,即使是鸡子的腿断了,也比被闷死强。
由此,他放弃了那些袋子。而是采用了当时养殖场的兵给我们建议我们没有接受的办法,把那些命大的,以及那些命小的鸡子绑着腿分别挂到了两辆大金鹿的车把上,然后怀揣着忐忑的心情复命般的一路狂奔。
可是屋漏偏遇连阴雨,也可能这是命中主动一场必不可缺少的磨难考验,也可能是连里那些没有干成这趟美差的兵们的诅咒,在上坡的时候,我骑的那辆大金鹿的链子居然被我用力蹬断了。
看着被蹬断的链子,我们瞬间傻了眼。还有一多半的路要走啊!这链子断了咋走啊?杨班长幽怨的看着我,虽然没有说出来,可那眼神分明在熊我,你个吊兵!咋骑的车?上坡了,你都不会下来推着,你使劲蹬啥蹬?能里也不知道啥?
杨班长蹲在断了链子跟前,低着头吧唧吧唧很抽了半包宏图烟后,站起来说,走!到前面找根绳!我在前面拽住你骑!
自觉理亏的我赶紧讨好的说,班长圣明!
杨班长瞪我一眼说道,少拍马屁!但愿我骑的这辆链子别再断了!说着,用手在头上,两边胸口分别点了一下,又说了一声,上帝保佑。接着又两手合实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我对他这样非常不屑,真想想问问他的信仰到底归属于谁。可念及他的出发点是好的,毕竟是给予双重心理的自我安慰嘛,便隐忍了这种冲动。
我们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根存在着随时都有可能撑断的绳子后,小心翼翼的把两个车子绑在了一起。然后杨班长在前面像驴一样骑拽着后面骑着断了链子车子的我,一前一后如履薄冰的往老连队的地方骑。途中我强烈的主动要求换一换杨班长,杨班长的信念也跟着几次松动,尽管他累的满面通红汗如雨下不停的往外伸着舌头,可是考虑到我已经蹬断了一辆车子的链子的严重后果后,他唯恐我再弄断那根虽然不太结实却连着我们两辆车子的唯一希望,他还是在犹豫之后拒绝了我的请求。
经过一番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跋涉,我们终于在晚上七点五十一分回到了阔别多时的老连队。当我们看到老连队时,眼泪和着汗水不停的往下淌。在老连队的门口,我们受到了连长,指导员,副连长以及全连战友们从没有过的阵容强大的迎接。我恨死了那辆不争气的大金鹿,要不是连长看着我,我简直想把那辆断了链子的大金鹿当场砸了。虽然大家都出来迎接我们,可连长严肃的表情里明显透露着怒不可遏,一直铁青着脸憋着没有吭声,他瞪着眼看着他认为早该归队却没有归队,害的他心急如焚担心出了意外的我和杨班长,我和杨班长明显感觉到连长他心里的挣扎。末了,连长还是没有控制住,当着全连兵们的面扔给了我们一句,妈的!两个吊兵!废物!从连部到团里就这么远,让你们去带鸡子,你俩却他妈的竟然整整跑了一天!你们咋不在外面过过夜再回来呢?妈的!老子真想关你们的禁闭!
在那些幸灾乐祸的哄笑声中,干了出力不讨好事的我和杨班长忍气吞声的把车子和车子上的鸡扎在了连里伙房的门口,满是委屈的等着连长的发落。
我和杨班长以为连长还会接着大发雷霆,可是连长的口气已经缓和了下来,尽管口气缓和了下来,可还是带着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惩罚性和戏谑性的对我俩说道,你们先吃饭,吃完饭把鸡杀了,再把鸡毛拔了收拾干净!
要知道这可是炊事班的事啊!现在却让我们这两个跑了一天的乏兵干。虽然我和杨班长对这个活充满情绪,可考虑到连长兵没有追究那几只在中途中被闷死的鸡,这已经是连长格外开恩了,便挺直了身用尽力气用那种让连长一听就放心的口气回答道,是!保证完成任务!
连长对我们的态度非常满意,这才转身离去。看着他离开,杨班长和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吃完饭,我和杨班长一人一把菜刀,对着那些活下来的鸡子展开了血腥的杀戮。我和杨班长虽然端着刺刀练就了一身过硬的刺杀格斗的本领,并且对杀鸡这件事勇气可嘉,可都没有丰富的杀鸡经验。我俩一心想尽快完成连长交给我们的任务,就跟搞竞赛一样,抓住鸡脖,上去就是一刀,也不看杀死没杀死。然后接着再抓一只鸡,朝着鸡脖又是一刀……片刻之后,那些鸡子全部都挨了一刀。可杀完所有的鸡,当回头去看那些鸡时,我俩却傻眼了。原本应该是鸡尸横地的,可却被我俩弄成了伤鸡遍地。那些鸡虽然脖子上都挨了一刀,刀口唰唰的往外冒血,可是一个个却依然鲜活,似乎比没挨一刀前还要活力四射,喉咙咕咕叫着,拍着膀子横飞乱窜。
我俩顿时被这场面弄傻了眼,这要是让连长看见那还有我们过的,绝对不能任由它们这样。我们立即扑上去开始逮鸡补刀,可那些鸡一见我们逮它们,求生的本能让它们不甘就范,以更加振奋的精神奋力逃脱。一时间,伙房门口鸡毛飞舞,鸡叫震天,鸡血四溅。
那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尽管我们极力掩盖我们的无能,可那些极力挣扎不肯就范的鸡还是招来了连长。连长一见那场面也给搞的兴奋了起来,立即奋不顾身的投入到了逮鸡的行动中。他一边逮鸡,一边指着我和杨班长骂,妈的!废物!吊兵!瞅瞅你们的笨样!咋不让鸡给你们杀了呢!我和杨班长也不敢吭气,只是跟着连长玩命的逮鸡。可是那些生命力顽强的鸡已经决定孤注一掷,一见多了一人逮它们,逃的更加欢实,玩命般的逃窜。
在这种鸡众我寡的局面下,仅凭我们三个根本不能把它们悉数逮住。逮的出了一头汗的连长见这种局面,便果断的对我说,去,把连里的兵都喊来逮鸡!快!
我那敢耽搁,立即飞奔到宿舍门口大喊,连长命令,全连战士马上到伙房门口逮鸡!
正在宿舍的兵们一听呼啦一下都冲了出来,立即向伙房冲去。精力旺盛训练有素的兵们一个个犹如同出笼之虎,迅速便将那些鸡形成了合围之势,片刻之后便将它们全部捉回拿在手中,然后扭住脖子用力一扭,只听咔嚓一声,那些鸡子便脖断命丧。
经过这几番折腾,连长已经不信任我和杨班长,唯恐我俩再弄出意想不到的事来,再不敢把艰巨的任务交给我们。他抹了把头上的汗,指着我跟杨班长对炊事班的兵说,还是你们把这些鸡毛拔了收拾了吧!你们比他们有经验!
炊事班长舍不得说的,拔鸡毛又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是人都会拔。没经验可以让他们学嘛,学学都会了。
连长摆摆手说,算了!别的兵也许可以,但这俩吊兵不行,我也相信他们能把鸡毛拔下来,可我害怕他们把鸡皮扒了!
连长的话让我和杨班长脸红,可又想笑,同时,也有一股如释重负的解脱感,还有一股兴奋的眩晕。
第二天就是八一,连里为了确保晚上准时开始会餐,让各班派了公差到炊事班帮厨。幸运的是我和杨班长都没有被派公差。据说,我俩没有被派公差的原因是连长指名道姓不让我们去帮厨。我和杨班长虽然有些惶惶,可一想到是去伙房被指着干这干哪,又不是什么美差不去也罢,在一阵惶惶之后便释然了。
经过炊事班和那些被派去帮厨的兵一天的忙碌,晚上的八一会餐大宴终于在兵们无限的期待下拉开了序幕。
连里为了这次会餐显然是下了本的,一进饭堂便可看见各个桌子上用各种盘子和碗盛着的海鲜,海参鱿鱼不说,琵琶虾,扒皮鱼,扇贝,海蛎子,蛏子,咖喱……带壳的不带壳的摆的摞着,当然还有我跟杨班长费劲千辛万苦带回来的鸡。
在连长端着酒杯致辞完,然后一挥手说会餐开始之后,面对着一桌子丰盛的海鲜,早就拿着筷子跃跃欲试摩拳擦掌等着一声令下的兵们,立即对着桌上的丰盛的海鲜张开了凶猛的攻势。一时间,筷光勺影,杯盏交错,咬肉啃骨大嚼大咽声四起,兵们吃的风卷残云气吞山河。
席间,连长挨桌敬酒。轮到我们班那桌时,连长端着酒杯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你小子虽然总是给我捅娄子,但是我们还是觉得你是个可塑之才。经过连里研究,八一过后让你去教导队参加预提骨干集训,希望你到了教导队以后,发扬我们连的优良传统,刻苦训练不辱使命给我们连争光。
被连队选送教导队参加预提骨干集训,这可是我们这些同年兵共同的梦想,虽然平时我们都回避着这个话题,可是心里都暗自叫着劲积极训练,以求被连里选送。连里那么多同年兵,那么多比我优秀的同年兵,可连长偏偏选中了我,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当听了连长对我说的话,我要不是及时的扶住了桌子,那一会非晕倒不可。
同桌的那些兵刚才还大嚼大咽,这一会也都傻了眼,这个消息对于他们来说,足以可以让他们吃什么都吃不出来味。不过,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我知道这是大家都盼望的事,以前连里没有决定,大家都觉得有盼头,现在明确是我了,大家的盼头也就破灭了,心情都低落了极点,这个时候我任何一点过分的行动都可能刺激他们。我要做的就是低调,一定要照顾大家的情绪。然而,我的这种担心也是多余的,低估了战友们的接受能力。毕竟这事本身就受名额限制凤毛麟角的事,以前大家憋着一口气,如今真的确定了,虽然没有被选中,可毕竟没去的是大多数,再者大家也可以松口气了。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餐桌便又活跃了起来,大家纷纷大度的春风满面举着酒杯向我祝贺,我则报以谦虚的微笑应对。
这个八一给我带给了意料之外的惊喜,也是对于我来说具有特殊意义的八一。我原以为我还会在连队接着过八一,可是让我想不到是,在过完这个八一的第二天上午,一件更让我想不到好事也同时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