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北日记
○ 谭成举
2023年3月27日 星期一 晴
我是早上6点从鄂西南的来凤县出发，经过差不多11个小时的长途奔波，在下午接近5点钟时，才来到鄂北地区水资源配置工程之一的孟楼倒虹吸节点的。
鄂北地区水资源配置工程主体工程在2021年初已全线贯通，一碧丹水早已跨越269.67公里奔向了大悟县的王家冲水库，让沿途的鄂北襄阳、随州、孝感3个市的7县（市、区）的1.02万平方公里土地和482万人受益，灌溉面积达到363.5万亩。现在正在建设的是后续工程，工程主要建设内容是环境建设、给排水建设、防护工程建设、电气工程建设和服务设施建设五个部分，旨在将该工程打造成“绿色生命工程”，打造成四季有花、四季常绿的现代化水利工程生态园。
孟楼倒虹吸节点位于湖北省老河口市孟楼镇小黄营村。此时，机器轰鸣，施工正酣。我无法深入一线采访，更不能与工人近距离接触，只能远观和感受施工场面。我站在工程公示牌前，看工程介绍，看设计图，看效果图。工程的宏大，设计的科学和为民理念、环保理念、将工程当做旅游景点做的理念，这些都无不深深地打动了我，让我震撼，让我敬佩！我来时的疲惫因之一扫而光，取代的是兴奋，是新奇，是未来发展的美好图景！
当我更加震撼地参观完熊家河退水闸、明渠、倒虹吸等建设工程，正感大开眼界、大长见识、不虚此行时，突地被“叽叽喳喳”喜鹊的鸣叫所打断。循声望去，十余只花喜鹊正在打闹嬉戏。我投目四望，广袤的平原上，到处都是一望无尽的麦苗，它们的绿充盈着我的双眼。
一位农人吸引了我。他正在麦田里忙碌着。
喜鹊笑闹，绿野遍铺，农人耕耘，多美多喜庆的田园农耕图啊！
我走下明渠，向麦田靠近，向农人靠近。
见了我，他停止了劳作，主动从麦田中央向我走来，热情地与我打招呼。
他满脸的笑。他精瘦，凭感观他又很康健。他在田堘上坐下，也邀我坐下，后看田堘上满是尘土，不好意思一笑，将外衣脱下垫在田堘上，再次邀请我坐。我自然将他的外衣提起，拍拍上面的尘土，披在了他身上，然后挨着他坐下。
他是个外向型的人，见面九分熟的那种。他很健谈，可惜他讲的是地方话，我不太听得明白，只能连蒙带猜地去领会他的意思。
他说他姓黄（或者是姓王），正在给麦苗喷施叶面肥。他承包了百把亩地，现在全部种的小麦。麦苗经过一冬的蛰伏，现在醒了过来，要吃要喝，要分蘖，要长个，得给它们饭吃，得给它们水喝，得疼它们，爱它们，得把它们当儿女对待，当老人敬重，它们才高兴，它们才卖力，它们才给你很好的回报！
他边说边比划着，很兴奋。
我问他多大年纪了，有五十没有。
他爽朗地一笑，说，你眼神太差了，难怪你要戴副眼镜呢！我快七十了呢！若是像你说的才五十，我是一夜做梦都要笑醒几次的呢！
我真诚地说，不是我有意要恭维你，让你开心，你真只能看得到五十，你看你一点皱纹都没有呢！满头也是黑发呢！再看你喜庆的样子，哪看得出七十岁哟！
他从前往后抹一把额头和头发，说，我在开始返老还童了呢！以前皱纹和白发也是不少的，后来慢慢地却消失了。
我笑着说，那你一定是有了大喜事，充了喜呢！或者是吃了么子灵丹妙药呢！
他说，你说对了，我还真是充了大喜了呢！
我说，你说说看是么子大喜？我也分享一下，也来年轻一把！
他这时站了起来，挥手一指，说，就是它们给我充的喜，也是它们给的我灵丹妙药！
我也站起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他指向的是不远处的鄂北水资源配置工程。
他又伸手环四周一指，动情地说，以前这里都是旱包子地，年年干旱，种多收少，有些年成差的时候，根本颗粒无收，人畜饮水也极困难，解放前还曾干死过不少人。就说最近的吧，2010年到2014年，硬是连续五年干旱，让我们苦不堪言。自从这个工程修建后，我们再不受缺水的痛苦了，土地、人畜供水都有了保障，特别是去年干旱近百天，我开始是很担心的，以为又像往年一样颗粒无收了，正在我要绝望时，哪知这个工程起了大作用，分水闸一打开，水哗哗地灌进来，庄稼不仅保住了，意想不到的还比往年增产不少！这不是冲喜么？！你看这喜一冲，胜似吃过“灵丹妙药”呢，我不就不见了皱纹不见了白发吗！说道这里，他摸摸额头摸摸头发，极其开心。短暂停顿后，他接着又说，这水就是我的喜，这水就是我的灵丹妙药呢！
我也动情地说，这水治愈了你的身病也治愈了你的心病，难怪你返老还童了呢！
他说，还是共产党好啊！共产党在在真心为我们解决困难呢！
这时，他又转向他的麦田他的麦苗，深情地望着，深情地遐思着，久久地，久久地，站立着不动，似乎忘了我的存在。夕阳的余晖照在他的脸上，让他满脸溢满浓浓的麦粒色。我想，此时的他，心里也是满满的麦粒色的！我还想，此时，鄂北的农人们若望着他们的麦田他们的麦苗，心里也一定是一片浓浓的麦粒色的！
2023年3月28日 星期二 晴
今天去鄂北地区水资源配置工程丹襄部采访。
在会议室，坐在我面前的是丹襄部党支部的一个负责人，姓李，名字我忘了，59岁，在站最后一班岗。他略瘦，也很健康。刚一接触，凭敏感，我就觉得他是一个阳光、能干、精明、豁达的一个人。他讲一口本地话，我照样听不懂，也只能连蒙带猜。
为了解决语言交流困难的问题，他先安排人放资料片，再将文字材料放在我面前。我熟悉了基本情况后，他才开始他的讲述。我原本是要请他讲讲他自己的故事的，他却闭口不谈他自己，只讲他们这个团队。
他很健谈，说起话来真是滔滔不绝。他没用讲稿，如数家珍地讲了很多，讲了差不多四十分钟，从设计理念到施工技术，从党建工作到青年干部培养，从团队协作到当地百姓需求，等等。他讲述时辅之以姿体语言，无不充满激情，两眼一直放着光彩，让我的思维很自觉地顺着他的讲述走。当他讲述到孟楼至七方倒虹吸连续长度达72公里，全部采用单管3.8米、外径5米的PCCP管3管同槽铺设，创下亚洲第一的工程记录；讲到孟楼渡槽全长4.99公里，创下世界第二工程记录；讲到攻破四大外部难题，攻克五大技术难关，获得几十项发明专利和多项国家科技进步奖时，他几次站了起来，充满着无比的自豪。他的话语感染着我，让我这个原本的局外人，也好似成了他们中的一员，也一直自豪着。当他讲述到他们始终怀揣为民宗旨，时刻为民着想，解决当地百姓困难时，他又满含柔情，让我不得不在内心深处伸出大拇指，为他们这个团队点赞，对他们充满敬意。
我问他有哪些具体举措，做了哪些实事时，他的目光变得更加柔和起来，语言也变得格外亲切，好像坐在他对面的我，就是他心中的“民”，一心服务着的“民”。他说，从大的方面来说，首先从建设设计上就无不考虑到为民。他掰起手指给我算起来，像将孟楼倒虹吸节点打造成公园、打造成旅游景点，就是让当地百姓有个休闲的去处，让人们来参观旅游，感叹工程的宏大，感知党和国家一心为民的初心、宗旨；像将孟楼这段工程设计做成倒虹吸，就是为了环保、为了不占农民的耕地，不能让工程建起来了，农民的土地却失去了；像工程沿途做了很多分水闸，就是方便农民灌溉……
我这时突然想起了在孟楼时，凡有明渠的地方，都有绳子系放在渠中，而且是几十米远就系放有一根，就问他这是起什么作用的，莫不也与便民有关？他笑着说，你说对了，那就是便民的！你想，尽管在明渠两岸我们做有防护栏，也有告示，可是一当天热的时候，免不了有人要偷偷翻阅栏杆下到渠中泡澡，渠中水急，容易将人冲走，万一我们救援不及，会带来生命危险，所以我们就沿渠系放了不少绳子，以保证不出安全事故！
他们竟连这些细小的问题都考虑到了，我真心实意地当面为他竖起了大拇指！其实，这个大拇指也是为他们这个团队竖的，更是为我们的党和国家竖的！
我笑着说，你马上就要退休了，能在鄂北工程划上你的人生句号，应该是人生无憾了！
想不到他这时却严肃起来，说，谁说无憾呢？我不能参与到使鄂北工程的全面竣工，能不说是一种遗憾吗？
我也严肃地点点头。
不想他又瞬间豁达起来，笑着说，其实，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不是还有后来人吗？我告诉你，我还带有不少徒弟呢，他们替我完成后续工程，我一样快乐！
说到这里，他的手不自觉地一挥。这一挥，他像极了一个得胜归来的将军！
2023年3月29日 星期三 晴
坐在我面前的小伙子叫张庆文，现在是鄂北地区水资源配置工程栆随部调度科的工作人员，2020年才考进湖北省水利厅鄂北局的，十堰人，在三峡大学学的是水利水电专业，硕士。他是个比较稳重的人，话不多，很实在。
我要他谈谈到这里工作的感受。
他不假思索地说，每天都很苦、很累、责任大，却又快乐和幸福着每一天！
我说你举个例子看看。
他便凝重地开始了他的讲述。
那是2022年的1月下旬，在枣阳还是冬天，特冷，零下5度。七方镇一带的工程要试水了，我的任务是去通知沿线的人撤离、守闸、看水、检测工程质量等。当时的工程科熊科长带我去的。他现在已是栆随部的副主任了。我们的线路是从七方闸到沙河渡槽，全长25公里多。24小时都呆在那里。我们守了4天。先是通知沿线的人撤离工地，再来回查看撤离是否彻底，接着是等水来，并检测水的流速、流量及涨缩的时间等，其后是查看建筑物是否牢固，渠、闸有无渗水等。我们严格按规定检测、查看了几次，直到万无一失了才撤离。那几天，刮着十级的大风，我从来没有遭受过这么大的寒冷的，我感冒了，打喷嚏，鼻涕不知不觉就掉了下来。虽然穿着羽绒服，但浑身冷得就像光着身子一样，手脚也不听使唤，我作记录的笔多次掉在了地上，我又坚持着笨拙地捡起来继续记录。我真怕我坚持不下去。
我插话说，要坚持这么几天，那还真是要有不一般的毅力的。我去过冬天的北京八达岭长城，去过冬天的天津海河，那个风和冷我是尝到过它们的厉害了的，我也是真正体味到了什么是像针扎、像刀割！我现在想来还感觉得到当时的那种难以忍受的滋味！
他说，我的老家十堰原本也冷，但却没有感觉到这种冷，好在我后来坚持下来了！我战胜了寒冷和刺痛，我也战胜了我自己！说到这里，他笑了，那笑，是发自内心的，是战胜困难后的自然流露！他接着又说，所以，后来每有困难，每有苦和累，我都拿那次作比较，这样一来，什么苦和累都无踪无影了，有的只有快乐和幸福！更重要的是，我们的工程惠及了鄂北几百万人民、惠及了一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我们的付出值得，虽有苦有累，却被快乐和幸福替代了，我每天都快乐和幸福着！
2023年3月30日 星期四 晴
坐在我面前的有两个人。他俩都是鄂北地区水资源配置工程广悟部的，一个叫沈星晨，女孩子，27岁，河南信阳人，大学毕业后考入鄂北局的，后分配到广悟部调度科；另一个叫胡浩，中年男子，41岁，大悟人，教师改行到大悟水利局后，2016年调入广悟部的，他是司机班班长！
我先要小沈谈谈自己投身鄂北地区水资源配置工程建设的感受和自己的故事，她羞涩地说她没有什么可谈的，她要谈谈浩哥，也就是她们的胡班长，坐在面前的这个胡浩。谈起浩哥，小沈一脸的笑，一脸的崇敬。她说，我们平日都不叫他胡班长，更不叫他的大名，都叫他浩哥！
我笑着说，你应该叫他叔才对，怎么就叫他哥呢。
她说，他对我们特亲切，我们叫他哥也才亲切呀！他在我们面前，处处都像大哥哥一样呢！生活上像大哥哥一样关怀我们，工作上像大哥哥一样要求我们，为人处世上像大哥哥一样引导着我们……他的主业是司机，是班长，副业却是向导、是大哥、是师父、是工程业务的内行。他的关爱，他的敬业，他的积极向上无不感动着我，也感染着我，让我真心实意地要向他学习！
她便向我讲了许多浩哥的故事。在她的讲述中，我不时地观察浩哥，浩哥在静静地听着，差不多都是微微埋着头的，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全没了刚见他时的那种大老爷们的坦然豪放。
在浩哥众多故事中，他的自学成才让我大为感佩，他一个司机班班长，搞好车辆调度、车辆检测维护、驾驶员培训、带好队伍、为他人代班，工作已够繁重的了，但他在做好本职工作时，还自学其它业务，达到能够和专业技术人员讨论爆破施工、脚手架作业、质量安全巡查要点等专业水平，这是何等的不容易！
我说，你一个司机班长，把本职工作做好，就已经很好了，哪有必要把自己搞得这么辛苦，还去学其它业务！
浩哥说，我们广悟部年轻人多，他们都叫我浩哥，我得做出个哥的样子来！我们领导开会也讲过，“工程建起来，干部必须成长起来！”我跟着这样一支年轻化、高素质的团队一起工作，就必须要加强自身素养，不然就掉队了！
这时我瞟了一眼小沈，只见她望着浩哥，不自觉地伸出右手大拇指。
浩哥“活地图”的故事，也深深地吸引了我。小沈说，广水到大悟一带，浩哥没有不熟悉的地方，他的脑子比高德还高德，高德上找不到的点，在他的脑子里都储存得有，所以每次施工设备进场，他都能提供最佳路线，既快捷，又安全，他是我们广悟部最好的“向导”。一次，我们七八台施工车辆要进场，都不熟悉路径路况，准备跟着导航走大路，结果浩哥主动前去带路，走了一条高德上没有的小路，让进场车辆节约了个多小时安全到达。
我问浩哥，你怎么什么地方都那么熟悉呢？
见问，浩哥马上恢复到了先前的样子，说，做功课呀！得事先做足功课呢！
小沈插话说，浩哥是个有心人呢，每次工程开工前，他都要利用休息时间前去踩点，将施工点及周边的情况了然于心！说到这里，她又向浩哥投去敬佩的目光。
我对浩哥说，这样要耗费掉你多少休息时间呀！
浩哥说，国家花这么多钱来建设这个工程，老百姓也盼着这个工程早日全面竣工，我作为众多建设者中的一员，牺牲点休息时间算什么！
我这时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如何做好家庭和事业两相兼顾的。
浩哥说，我哪能有那本事哟！
小沈说，浩哥为了事业，亏欠家人不少呢！我们部里离浩哥家30多公里，他的两个小孩在上学，妻子要上班，母亲靠坐在轮椅上行动，他在部里又这么忙！就说上次疫情期间吧，浩哥回不了家，解封后，部里又要赶工程进度，浩哥也回不了家，在工地一呆就是3个月，平时靠手机视频与家里联系。每次视频时，对着家人他显得很轻松，可一结束视频，他心里就亏欠得慌，有好几次我都见浩哥在暗自垂泪呢！
浩哥这时也感慨地说，我的确有亏家人呀！上次疫情结束后返家，见母亲坐在轮椅上于院坝里望着我回家的路，我的心一下子就融化掉了，眼中的泪，我忍了几次才忍住没掉出来，那时我双脚绵软，直差在母亲面前跪了下去。要不是为了不让母亲难过，我真要跪在母亲面前，抱着她大哭一场的！说到这里，浩哥停顿了下来，我们都进入了沉默。待情绪稳定了，他又接着说，其实，母亲也是不希望看到我脆弱的样子的，我们平日视频时，她就对我讲，要以工作为重，不要牵挂家里！
我真诚地说，浩哥你了不起！你的母亲了不起！
浩哥说，为了这个工程，为了鄂北的老百姓，顾大家，舍小家，应该！也值！
2023年3月31日 星期五 晴
到达大悟县的王家冲水库时，已是午时。这是我要采访的最后一个站点。
在水库值班的有几人，其中一位是个比较敦实的汉子，看样子30几岁。大概是长期在太阳下晒、在雨雪里淋的缘故吧，他裸露在外的部分都是黑里透红的，但很健硕。
因为时间紧，我没有问他姓名，就请他直接介绍这座水库的情况。他也不客气，就在堤坝上开始介绍起来。他自豪地说，王家冲水库位于鄂北地区水资源配置工程输水干渠末端，是该工程的退水水库，总库容139万立方米，设计年均供水量0.35亿立方米，集灌溉、备用水源、供水日调节池及退水功能于一体，现已打造成生态、文化、景观、经济多元复合型廊道，正在利用区域地质、植被、水文、人文资源，传承地方历史文化和水利文化，点亮“红色记忆”，展现工程与自然环境和谐共处，实现经济发展与生态共建的双赢局面……
天高云淡，阳光明媚，和风轻拂。水库内水质清澈，微波荡漾；水库外青山环抱，繁花争艳。
好一幅夺目的图画！好一个怡人的所在！
因为要赶赴广西参加另一场文学活动，我不敢在此多作停留，只在头脑中勾画股股清流注入千家万户、奔向广袤大地的感人情景。
这时，我仿佛看见了鄂北人民在酣畅地饮用着甘甜的清流，展露出从未有过的幸福笑脸！我仿佛看见了千里沃土在贪婪地吮吸着温润的丹水，展露出从未有过的舒适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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