佝偻
秀明收到北京联合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难以压抑内心的激动。
北京联合大学是聋哑人教育中的“北大”。它的录取通知书外观简约大气、主色调为蓝,采用左右式拉开的结构。秀明向右拉开的同时,左侧出现写有她专属信息的内页,而右侧出现的则是校园的剪影。忽然,她的脑海浮现一个大叔的身影,当即告别父母,离家而去。她要跟大叔分享她的喜悦,她要给大叔看她的录取通知书。
秀明一岁的时候,在儿童医院确诊为神经性耳聋。她听不到这世上任何的声音,也无法跟别人交流,只能咿咿呀呀地乱比划。村里的孩子都把她当另类,都不跟她玩。
秀明小小的身影,像孤魂野鬼,在村里游荡。她看见几个孩子在晒谷场玩跳绳,又忍不住凑了过去,站在一旁。几个孩子也像往常一样,把她当空气。
这时,一个男孩嘴里嚼着东西,走了过来。几个孩子当即停下动作,围了过去,问他吃什么,跟他讨要。男孩从口袋掏出几颗奶糖,分给他们。
秀明也走了过去。男孩把一颗奶糖递给她,秀明伸手去接。男孩抬头看见是她,当即把手收了回来,递给另一个孩子。
分完奶糖,男孩说:“我们去树林捉迷藏?”
“好啊!”几个孩子同声应和。
秀明目送他们离开,眼眶盈满泪水。
晒谷场旁边有户人家,一个大叔站在门外,看见秀明眼里的泪水,回到屋里,拿了几颗水果糖出来,递给她。秀明停止抽泣,愣愣地看着大叔,没有接。大叔咿咿呀呀了两句,把水果糖塞到她的手里。秀明看着手里的水果糖,抬起头来,露出甜甜的笑。大叔也笑了。
大叔和秀明有着相同的命运,能听见,却不能说话,村里人都叫他“哑仔”。
自此,秀明在村里逛着逛着,就会不自觉来到大叔的家。大叔每次都会拿零食给她吃。两人默默相对,都很开心。
一天,秀明在村里逛着,远远看见大叔站在小店门前的空地听几个人聊天。一个青年从口袋掏出香烟,分给众人。他看见大叔,犹豫了一会,才递给他一根。大叔僵硬的表情顿时松弛了下来,露出笑容,受宠若惊地伸手去接。青年递出的香烟快要接触到大叔的手,又犹豫了,收了回来,叼到自己的嘴里。
秀明看见,大叔的表情又变得僵硬,目光暗淡,头低了下去,腰也弯了一点。
秀明七岁那年,被父母送到了特殊学校。
聋哑学生的理解能力和记忆能力跟普通学生有很大的差距。秀明来到学校,一下子要接收嘴型信息、手语信息,建立形象思维记忆模式,还要掌握字词的意思、理解抽象的概念,学习起来非常的困难。但是,秀明是个学习目的很明确的人。她的目标是考上大学,所以学习起来很自觉,不用老师布置就会主动去完成,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的努力。
到了高三,压力越来越大,秀明有时凌晨四点就从床上爬起来啃书。
第二学期开学,老师把去年高考的试卷拿来给他们做。秀明做起来很吃力,这些年来的坚持动摇了,产生了放弃的念头。
秀明一个人,在校园的僻静处天人交战。很多同学都放弃了,没有坚持到高考。现在社会保障很完善,靠着低保和残联的补贴,也能生活。但是,当她想起大叔一年比一年越发佝偻的身影,浓浓的孤独油然而生。如果放弃了,大叔的现在就是她未来的写照。她不敢想下去,重燃了斗志。她知道,只有考上大学,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秀明更努力了,高考前的一个晚上,还给老师发信息问题目。终于,努力付出还是有回报的,让她如愿以偿,考上了北京联合大学。
秀明拿着录取通知书,来到大叔的家。
大叔已经五十多岁了,还是一个人过,没有找到老婆,父母二十年前就去世了,两个姐姐都结婚了,有自己的家庭。
大叔看见秀明,很高兴。秀明把录取通知书给他看。大叔不认识字,不知道这是什么,看见秀明高兴,他也高兴,笑得更灿烂了。
秀明像往常一样,帮大叔搞完卫生,才离开。大叔把秀明送到门外,目送她走远,才转身回屋。
秀明在远处蓦地回头,看见大叔满头的斑白和已经弯成“7”字的背影,内心一酸,眼眶一红。夕阳余晖,大叔更显孤独,慢慢被屋内的阴影吞没。秀明连忙转过头去,用衣袖抹去泪水,暗暗下定决心,到了大学也不能放松,目标考上研究生。
秀明向前的脚步,更坚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