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连环画成长的童年

看连环画成长的童年
乔举平

最近，我回了一趟老家，三弟要拆掉老宅翻盖新房，在堆放杂物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个加了锁的旧木箱，撬开锈迹斑斑的锁头一看，全是纸张泛黄、巴掌大的连环画，我的心里瞬时就涌满了无限喜悦和激动。
那可是我小时候的珍藏啊，好几十本连环画，终于找到了，那是童年岁月里一片无比灿烂的天地，形象地描画着广阔的世界，让我们插上了理想的翅膀。时光已经过去了四十多个春秋啊，儿时的情景此刻却一齐浮现于眼前，我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久违的童年……

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乡村没有通电、没有电视、没有电话，夜里一片漆黑，家家户户点着煤油灯，电灯电话只是梦中的想象。书籍就更是缺乏，难得看见一本有意思的课外读物，广播喇叭里天天重复播放着样板戏的唱段，乡村的精神文化一片荒芜。
我们的小学在山脚下的沟谷里，校门前有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一直通向山外的小镇。学校没有图书室，我们除了课本，就几乎看不到其他的书籍，更不了解外面的世界。通过老师的讲解，透过课文简单的文字，我遥想着山外的世界，一颗单纯蒙昧的童心常常变得丰盈而饥渴。
上下课的铃声一天天单调重复地响着，课余我常常一个人跑到路下的小溪边，看溪水欢快地流动，奔向未知的远方。我在清澈的池塘边看蝌蚪自由摇荡的身影，看自己孤独的影子，水里的我摇摇晃晃，惟一双眼睛满含着渴望。
一个春天的午后，我们来到学校的时候，顿时被教室门前花花绿绿的场景牢牢锁定了眼球，只见乒乓球案上全摆满了色彩缤纷的小人书，老师在一旁高声纠正说这是连环画，是县新华书店的安老师特意带来销售的。安老师我们都认识，是我们本大队人，在县城的书店工作，每逢周末就骑自行车回家，经过校门口，也常来学校的。
那是多么激动人心的场面，我的眼前一片敞亮，一片充满阳光的天地为我们打开，我们拥挤着、欢笑着，摸索着一本本连环画，爱不释手。我们平时的知识是那么贫乏，眼前的世界是多么广阔。那历史故事、英雄人物、民间传说、以绘画的形式生动真切地跃然纸上，放飞着大家的想象。
那时的一本连环画，定价也就是一两毛钱，但我们囊中羞涩啊，是没有零花钱的，身上自然也就掏不出可以买回一本书的钱。安老师知道我们的难处，就对校长说，学生们要是喜欢买，是可以赊账的，先拿书，钱过后交给学校他下周回家再取，这下我们可高兴坏了。
好多同学都争抢着挑选自己喜欢的连环画，生怕别人占先买了去，我那时个头最小，让大家挤到了外边，好不容易我只拿到了一本，记得很清楚是《闪闪的红星》。老师逐个登记造册，写明欠账，并一再强调第二天交款。安老师和霭地望着大家说，同学们不要抢啊，我以后还要带书来，把最后的连环画带给大家，顿时就激起了一片欢呼。
那是一个异常激动不已的下午，校园里几乎所有的同学都手捧着连环画，沉醉在小小画面连续营造的情景中，心头的满足陶醉喜形于色，小声叽叽喳喳的议论交流，一度扰乱了课堂的正常秩序，课堂上老师的讲解也头一回失去了权威，好多人心不在焉，偷偷在看藏在桌下的连环画。老师没了办法，也没了讲课的兴趣，就干脆让大家自习了。
在学校，我总认为老师是伟大的，是知识的源泉，可是小小的连环画在那个下午却改变了我的看法，神圣的老师不再神圣，除了自己的老师还有更多的知识。我捧着崭新的小人书，走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闪闪红星》里主人公潘冬子在革命征途上的成长历程，让我突然间懂事，有了许多憧憬和理想的萌芽。
从次，连环画就成了我们的课外读物，我们的书包中总是装着它，形影不离。我们还和要好的同学互相交换着看，课余和放学的路上也在讨论着各自看到的故事。我晚上也点着煤油灯偷偷在看，一次，倦了累了睡着了，就让油灯点燃了头发，遭到了父母的训斥，也成为同学们的笑谈。
我们无比喜欢连环画，老是盼望着新华书店的安老师能捎书来，每到周末，我们就早早地等在校门口，想那散发着油墨清香的一本本好书。老师和校长看着我们如此着迷，就有了许多担忧，一是怕影响我们的学业，二怕我们从家里偷钱，家长找到学校。那时，我们的家庭都很困难，一个劳力一天劳动下来，也就是三两毛钱，是没有闲钱让我们买闲书的。
我们从父母手里讨不到钱，就只好另想办法弄钱了，最常见、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偷家里的鸡蛋，农村家家户户都养着鸡，鸡又不是按时下蛋，父母哪有时间捡鸡蛋啊，我们趁父母不注意，偷偷从鸡窝里摸一两个鸡蛋，藏在书包里，再拿到小卖部兑成钱，交给老师，就有了买连环画的书款。
一天我们正上课，正津津有味听老师讲“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古诗，突然教室门被咣当一声推开了，一个黑脸大汉就瘟神一样闯了进来，他径直走到了我的桌前，一把揪住了同桌黑蛋的耳朵，啪啪照着黑蛋的头就是几巴掌，瞬时老师和我们全吓傻了。
我们自以为偷鸡蛋的事神不知鬼不觉，但我们的把戏却露了馅。黑蛋骤然响起的哭声立马招来了校长和好多老师，黑蛋的父亲从随身的口袋中掏出一沓连环画，啪啪全摔到讲台上，厉声说，都是你们学校搞的，不让学生好好学习，尽让买这些闲书，我们家里哪有钱啊，黑蛋偷家里的鸡蛋，那可是卖了给我老婆治病的啊，校长，你还是好好管管吧，说完就气呼呼地扬长而去……

事态就这样一下子变得异常严重，校长立即就敲响了紧急集合的钟声，把偷家里鸡蛋的黑蛋揪到了前面，当着千余名全校师生，神情十分严肃地宣布，如果以后，凡是发现偷家里鸡蛋和钱物的学生，要坚决开除，绝不姑息。并强调以后学校里再不许出售连环画。我们瞬时面面相觑，鸦雀无声，想着以后看不到安老师带书来的遗憾，就对做事粗心的黑蛋生出了许多怨恨。
自这件事发生后，新华书店的安老师就再也没有来过学校，我们期盼新书的美梦从此宣告破灭。都是黑蛋惹的祸啊，我们把一腔不满全发泄到了他的身上，起哄他、排斥他，老实寡言的黑蛋就常常躲开我们大家，独自上学归家。我把自己的连环画想借给他看，他也不敢接，显得郁郁寡欢。
在学校里买不到连环画，我就星期天到镇里的商店去买，在供销社琳琅满目的百货旁边，有一个买文具书籍的货架，也有不多的连环画，远没有安老师的书多啊，但有什么办法啊，我还是成了那里的常客，连售货员都记住了我。就这样，我买了好多连环画，是同学们当中珍藏最多的人，并引以为骄傲。
为了把连环画好好保存，我央求当木匠的三叔趁父母不在家为我做一个书箱，木板是家里父亲准备做面柜的材料，我偷偷拿了两大张，三叔怕惹麻烦不敢做，我就慌称是父亲同意了的，经不住我的软磨硬缠，三叔就据了板子做起来木箱。当晚父亲回家见状，就暴跳如雷，对我就是恨恨的几个耳光，三叔也受了牵连，受了气挨了骂。我虽然遭了打，但从此有了藏书的木箱，心里还是暗暗在乐。
那只小木箱，我自己安了锁，藏着我最爱的连环画，每当家里无人的时候，我就一本本翻腾出来，在炕上整整齐齐铺展开来，还一册册编了号吗，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看着展览似的满炕小人书，每一本都在我的心里留下过美丽感动的印痕，放飞过我的想像和憧憬，心里就喝了蜜般的甜美。
是连环画伴着我一天天长大，营养着我们的精神生活，那是荒凉岁月里一盏耀眼的明灯，曾经照亮了我们荒芜蒙昧的童年世界。那是形象的启蒙、是无声的语言，是一页页连缀起来的美丽画廊，导引我们走进五彩缤纷的向往境界，是锲印在我童年记忆深处的无穷财富，现在的孩子是难以想象那些小人书所带给我们的无穷快乐的，面对今天日益丰富的文化产品，好多的孩子却有着无所适从的困惑。
此刻，在老家故居的庭院，灿烂的阳光格外鲜亮，我守着一度丢失的小木箱，抚摸着沾满了岁月尘埃的连环画，心里满含喜悦和激动，我像是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找到了真纯而充满无限幻想的一颗童心……

[ 本帖最后由 乔举平 于 2010-8-6 09:1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