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淡去问传承
烟火淡去问传承
刘鸣利
一年清明,我和几个叔伯兄弟回山区老家,到已经搬迁旧村的老坟拜祭。坟茔已然小到恍如抔土,三代排列的样子,问及陪同亲属的年长者坟茔中长辈的姓名,祖爷爷以上已经茫然不知了。后来,我在不同场合以同样的问题询问朋友,竟然至今无一例外。倒是一位朋友提起有些地方的祠堂,还有一直续写的家谱,尽管脑子不一定记得住,至少还有可以记住的地方。
个体的血脉传承,记忆如此短暂是不是有点残酷?坟前烟火也罢,身后香火也罢,无非是一种血脉传承的寄托。四代人的距离不算太远,竟可以让我们把祖先们都记忆成一种符号。我们注重现实,注重当下的状态,很多事情上淡忘了过去。故乡农村常说身后的祭奠都是“给活人看”,是实话,也是伤心语。人们对亲情的记忆如坟茔的烟火日渐淡去,看似追思方式的变化隐藏着现代人的简约和功利。倘若连“给活人看”都不屑了,那人间的烟火似乎就难以为继了。血脉传承尚且如此,何况其它。
就在前几天,我到一个村子,在一片正在耕作的田野里看到一通倒地清末的石碑,上有“教泽犹存”的碑额,碑的正面刻着“邑庠生刘老夫子某某之政教”,显然是当地百姓为刘姓老先生立的一个纪念碑。问及当地人,已经一片茫然。再想起前些年这个村子为了一些邻里纠纷打官司不断以至于因此而出车祸伤及人命,不由得感慨,倘若刘老先生遗风尚在,或者是人们尊尚教泽的意识仍在,石碑不会弃之荒野,这些纠纷可能也不会有吧。
牛年的小年,故乡的祭灶风俗在一些文章里重被提起,但是肯定不会被人沿袭。这人世间主管炊事烟火的神仙,已然失却了他的位置。过去的灶台早已拆去,神仙也会遭遇拆迁不知身居何处。我们现实地舍弃了一些无用的繁琐以后,也会淡忘那些民俗里边隐含着的教化主题。其实小年民俗所约定的,所谓的祭灶神、报户口,是家乡父老对在外谋生的游子的召唤,是儿孙回家团聚、相帮父母操劳的另外一种教化方式。
家乡民俗中久有正月十六烤柏灵火的习俗,那是一种纯粹精神寄托的烟火。人们将柏树枝点燃,用以祛除病秽邪气。年长的爷爷奶奶,一把拉过孙子,把孙子在火堆前前前后后的烤,嘴里念叨着:“烤烤屁股不挨揍,烤哪哪好吃喝不愁”。那时候沿街的烟火,让人觉得人间的祝福和期待都在这烟火里炽热升腾。
当我们把落后的、不被年轻人所喜的生产和生活方式渐渐舍弃,那种自然的、散淡的、纯真的、带着悠远古老信息的传承就越来越远,像我们记忆里的烟火,还有被烟火缭绕着的祖辈们。
壬寅虎年的正月十五,故乡文化馆举办了一个省级民间工艺美术大师的剪纸艺术展览,省市民间文艺家协会的主席亲临展览现场致辞。隔日,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的公众号平台上发布了消息,给予很高评价。我觉得,剪纸这种传统艺术能够在家乡人的手中传承和发扬,实在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这位民间工艺美术大师出版作品集邀我写前言,我引以为荣,惴惴复洋洋。
值得庆幸的是国家现在整理挖掘和扶持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力度很大,勉力从文化和技艺传承着人间寥若晨星的精神烟火。每每看到,那些散发着文化根脉气息的工艺、风俗或作品,才会觉得这种遗产保护若不抓紧,转瞬便可消失。因为自然的、物质的烟火一旦消亡,精神的烟火气更易流失。
烟火在人间,变幻成另外的存在方式,或者燃烧物变了,或者不再需要燃烧,但是这人间的精神烟火却是不该丢失。我们真正需要的,是烟火气里滋养出来的那种实实在在的人气,那种踏踏实实的精神。
能够传承的、可以让人幸福的烟火气,一直氤氲在有根的人们心中。我只是希望,这种文化情感的根系,不要因为功利和短视而阻断了营养。
有点烟火的人间,才真的是人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