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老屋
不知什么原因,今年西安的雨天这么多。小满刚过去三天,又下起了连阴雨。
今天正好是小满后的第一个周末。饭后,拥一本书蜷缩在被窝里,尽享久违的墨香。窗外,雨时急时缓从清早下到了现在。
接完爱人的电话,合上书,喝一口清茶,望着窗外水灵灵的银杏树,以及它身旁湿漉漉的楼房,我情不自禁又想起了童年时雨中的老屋。
老屋位于甘肃省安口镇瓷市街北侧安口窑老汽车站不远处,听街坊老年人说过早些年那块地方是车马店。安口发展陶瓷有两千多年的历史,生产出来的瓷器闻名西北,安口窑这个名字也因陶瓷业的兴盛而广为人知。
七十年代,安口窑街道居民大多住地是土木结构的蓝瓦房和陶泥封顶的平板土房。我家老屋就是一座三间蓝瓦房。那个年代雨水比现在多,雨季气温也比现在低,隔三差五下雨,尤其到了七月份以后持续不断的连阴雨,下地家家屋顶漏水,不得不用安口窑生产的陶瓷盆盆或者陶瓷罐罐接住,屋里也会变得冷凉。记得我小时候,只要雨过天晴,父亲和哥哥就爬上屋顶对漏雨的地方用陶土进行修补。高大无比的老屋把父亲托举的那么高远也那么的矮小。我非常羡慕哥哥居然敢跟着父亲上到屋顶,而且行如平地毫无惧色。我远远站在院子边上向屋顶望着,只能偶尔帮着把瓦抱到父亲指定的地方。等我长大点时,修补屋顶就成了我和哥哥的差事。我跟着哥哥的样子就跟当年他跟着父亲一样,只是站在院子边上向上望的人换成了母亲。
安口窑地处六盘山东麓陇东黄土高原丘陵地带,属于典型的高寒阴湿山区,雨天早晚还得加衣服,即使夏季也一样。只要下雨我就无法出去疯玩,在家里也没事可做,只能钻到被窝里满屋子东瞅瞅西望望。从屋顶滴下来的水滴 “当、当、当……”掉进盆盆罐罐里,有时下大雨水滴也就跟变大,还把盆盆罐罐里积攒的雨水砸起又溅到地上,望着望着我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记得在我八岁那年八月份,连阴雨整整下了一个多月时间,而且多数时候是中(大)雨,甚至暴雨,几乎成了我至今见过下地最大,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连阴雨。在那一个月时间里老屋彻底成了一个千疮百孔筛子,之前我和哥哥修补过的地方也被雨水再次冲坏,瓦缝隙里的泥被下湿后渗到瓦底,慢慢几乎整个屋顶全湿透了,甚至有的木头上居然还长出了苔藓。屋里脚地也一直是湿的,还有一坨一坨的积水,不得不时不时用陶土铺垫。
八月份对于我国大多数地方应该还是夏天,但是在安口窑早晚已经有了早秋的清凉。记得那年八月份气候比起历年已经不是清凉,而是冷了。有一天下午,我放学后回到家里,母亲正在准备晚饭,刚进门就随手把洗地发白的黄挎包往炕上一扔,边脱鞋着就钻进被窝里。
“不写作业一进门就上炕。”母亲没停手里活看了我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
“吃了再写,又冷又饿的。”
我这样一说母亲再没啃声,一心一意蹲在地上捡着手里的蒜苗,身旁绿绿的几朵白菜根上还有新鲜泥土的痕迹。平日里爱说话的我那天不知何故安静地坐在炕上,心想母亲为什么不多做一些馍馍呢?记忆中母亲是爱笑的人,可是,在我渐渐长大的过程中发现母亲的笑不但越来越少,话也少了,甚至那天做饭也比平时慢。母亲每捡一根蒜苗都要反复查看有没有摘掉了不该摘的部分,白菜叶子在水里洗了又洗。微微发红的双手恰着水里捞出来的蒜苗和白菜,站在门口向着院子轻轻地摔水,可能是母亲觉得不会有水滴再掉地上了才拿进厨房。隔着门帘我能听见厨房里菜刀慢慢提起又慢慢落下的声音,偶尔还有菜刀碰响碗的声音和母亲的咳嗽声。
窗外,雨越下越大。不知不觉我忘了饥饿,也忘了寒冷。透过窗户玻璃,我看见了像水帘一样的廊檐水顺着屋檐落下。屋内顶子湿透了的老屋不断往下滴水。望着湿漉漉的脚底和泛着水泡的盆盆罐罐,我突然想起前几天骆驼巷和窑头镇倒塌的房子,下意识用双手捂住了头。然而,屋外的雨“唰唰唰……”像从天上往下倒一样持续着,屋内的盆盆罐罐里 “叮咚……”声也越来越响,还伴随着母亲时急时缓的咳嗽声,冷风夹杂着水气也不断冲进老屋,我一个寒颤,莫名的烦恼瞬间涌上了心头。
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在时代的变迁中老屋早已不复存在,童年雨中的老屋以及老屋里的人和事,在我生命中依旧鲜活如初。然而,雨天带给我初识生活的懵懂体悟却成了摸之不去烙印,使得到了中年的我依然不敢轻触过往,竟也成了我不喜欢雨天的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