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深处是我家
云海深处是我家
小时候住在黄龙山,最喜欢云雾天。群山连绵、云雾缭绕、烟雨朦胧,人在山中走,山在雾中游,像神仙一样过着虚无缥缈的日子。参加工作后,成天忙东忙西,很久都不曾回到黄龙山。春日逮到半天假期,决定回家看看。
“春山半是云”,春分后的黄龙山,一半在云雾里。晨雾伴我沿着蜿蜒曲折的盘山路,悄悄走进黄龙山。山道锁雾,天上飘云,云雾迷茫,分不清哪是山,哪是路,那飘忽不定、来去无踪的白色迷团,是云?霧?大概雾在高处是为云,云在低处则为雾吧?
薄薄淡淡的迷雾,给所有眼睛能见到的景物都披上了或浓或淡的轻幔,让人看到的所有景致,都是那么的朦朦胧胧隐隐约约。群山叠翠,云雾妖娆,山路弯弯,无数雪白的云团聚集在远处,气势磅礴地覆盖了脚下的群山。云块轻轻地碰撞着,挤压着,推拥着,缓慢而又柔和地翻腾、起伏,无声无息地向这里拥来,像一群赶集的少女似的……我的视野所及的世界,全部被那一片奇妙的海洋淹没了,星罗棋布若隐若现的村落,像一些凝固在浪花里的篷帆,和我默默的遥遥相望。
“白云深处有人家,云海深处是我家”。看着熟悉的村落,我俯身顺着弯弯绕绕的山路一路小跑,碰到山泉,泉水倾巢而泻,唱着歌,转着涡,向前欢快的游啊游,奔向远处。远处青山,淡淡纯纯,山上杜鹃,红盛于粉,绛赤相织,漫山遍野的一片片,极为显眼。雾像一双温柔的手,拂过我的脸庞,浸润我的额头,抚弄我的眉发。风在耳边呼呼而过,像在说:归来兮,归来兮哦!
云依着雾,雾挂着云,依偎缠绵,再缠绵的感情,也有别离的时候。日光渐强,轻幔遁尽,只剩下远山腰间的白色飘带。岿然不动安如山,不安的是游子的思神和驿动的心情。云雾散漫开来,散在的村落逐渐清晰:白墙、黑瓦、老树,跟我记忆里的一模一样,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这个地方,好像一百年,一千年,都不会变,就像万事万物都应有一个永恒不变的结局。
山上气温偏低,这里家家户户都烤火,日日夜夜都冒烟,烟火像永远不会熄灭似的,从柴灶中涌出,攀着烟筒,青云直上,潇潇洒洒,翱于云霄。它们,是山村的灵魂,一缕缕,在半空相聚,相互唠唠家常,各自消散在云里。
烟火散了,人究竟是陷在里边了。从邻居处寻了祖屋的钥匙,打开锈迹斑斑的锁。我走进祖屋,坐在祖母的火炉旁,学着祖母的样子生起了火。柴火噼噼啪啪,火光晃着跳着,很快就腾起了一片,青山云烟一般,一切都被铺满了,心似乎也沉醉了。
山上常下雨,常起雾,桌子椅子凳子,喝饱了水,纹理逐渐明朗起来。脉络清晰,尺尺寸寸,像那一排排瓦,深黑耿硬,架在屋上,指向远方。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这是雨水从屋檐滴到阳沟石缝里的声音,是烟云化成了雨吗?节奏整齐,清脆悦耳,像要敲开什么,还是在找寻什么。水滴的声音一下下敲击着我的骨膜,撬开我的心扉,将我带回年少的梦里。梦中那个梳着羊角辫的女孩,双手托着腮帮,睁着大眼睛看得出神,近看云海像浓雾,把那些奇峰遮得无影无踪。远看朵朵白云像白色的蝴蝶,围绕山峦,翩翩起舞。高山、云海、梯田、山村、树林,高低错落、若即若离、虚实飘渺,看似无序,却错落有致,行云流水。云雾之后是不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纵着这一切,一幕幕大戏次第拉开,与人间一样演绎着悲欢离合、阴晴圆缺?
一次次想抓住那双在我痴望云雾时那双悄悄给我披上薄衫的手。可伸手,触摸到的只是这湿漉漉的水灵和清透。祖屋依在,不见故人,潆潆云雾给寂静的祖屋增添了无尽的哀伤。许久不住人的屋子散发出霉菌的味道,呼吸渗出的气息,带着封冻的时间和陈年的温情潜入眼角。我在往事中寻觅,在记忆中的打捞,满山都是血红的杜鹃花瓣,远远看去,细细碎碎像裂开的心。
算了算年月,16年整。屋内已经没有人了,就此罢。我回头再次端详墙上的遗照,看着看着,突兀觉得难受。照上人从容的笑着,慈爱的目光快出从相框里面溢出来,聚在我全身的毛孔里,如生命的气息驱散潮气的挣扎。
耳边响起祖母的话:人生不过区区几十年,长没有多长,短也不算短,人要自知,更要自宠。善待自己,才会使平凡普通的人生历程充满流金价值。
我张开双臂,拥抱这山、这水、这世界。
回来,我就和山上的云交汇在一起了。
启程,我就是一朵行走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