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凋落我心房
为了办准迁证将户口迁到杭州来，我在5月份回了一趟故乡。这次回乡距上次春节回乡仅有几个月时间，我却依旧觉得紧张和陌生。或许，在我的潜意识里，我早把自己设定为离乡的人，早把家乡设定为故乡。故每次返回，都要做足外子回归的情怯准备。
火车将在凌晨5点左右抵达唐河，3点多钟的时候我便从卧铺上起来，洗漱过后，坐到了过道上的折叠椅子上。窗帘被列车员放下来了，我掀起一角，看着外面的夜色。此时已经抵达南阳盆地，透过夜色我辨认着外面的树和景物。4点左右过了桐柏，夜色下，黑绿色的是树，看不清麦田的颜色。此时是5月，印象中麦子快要收获了。
列车提前到站，下车后，天还没亮，四周的黑透着一股墨水的蓝，在地平线那里的蓝色更清澈一些。空气凉爽，也有着5月的热度。重点是，麦花的香气氤氲在四周。一些杨树在远处站着，一动不动。没有风。站台的灯很亮，我回头看下车的每位老乡，多显疲惫。有的拉着行囊走，有一位老人斜挎着包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我留意着她，她看了我一眼，继续无奈地往前。4点前未到达桐柏时，暗黑的过道尽头，一位老乡和人攀谈起来，说此次归乡是为了给女儿说亲。他诉说着生活的点滴，说起要买几包糖块招待客人，并分析起糖块的价钱来。远远的，他的身影很瘦，我似乎看到一位远在他乡辛苦谋生的老乡。而在列车刚从杭州出发之时，临近卧铺的一位老先生和老家的友人打起电话，苦恼自己年事已高，工作并无着落。他的妻子责怪他口无遮拦，随后两人讨论起电话那头的友人在祈仪镇做的小生意。老先生起身，他头发半白，皮肤红白，脸盘端正，透出一股儒雅之气。
暗黑的车厢里，列车员招呼每一位唐河下车的老乡尽早收拾行李。大家有的带上行李早早到了车门处，有的收拾好行李，继续坐在椅子上发呆。那些不在唐河下车的老乡，继续躺在卧铺上休息。我坐在椅子上，感觉奶奶也睡在车厢的某处卧铺上——我是不是也要叫醒奶奶，带奶奶一起下车回乡。
车站外，一片喧闹——出租车和三轮车不停地招呼乘客，吆喝声、喇叭声、车灯，交织在一起。一位中年男子亲热地招呼我，我坐上了他的出租车。刚上车，我便脱口而出：“麦都收了么？”我把对于故乡的关切，付予抵达故乡第一位张嘴说话的人。他忙回答：“没呢，还要十几天呢。”车窗都半开着，疾驰之中，风儿带着浓郁又朴素的麦香，灌进了车内和我的胸膛。天蒙蒙亮，我眯着眼睛一直看着窗外——飞走的房屋、树木、麦田、天色。我想拿出手机留下这些风景，无奈天色较暗，我失了兴致。攀谈间，司机自述自己部队转业后做工人，后跑起了出租。我恭维他：“干您这一行的，都是光棍儿人。”他回道：“嗨，干哪一行都辛苦。”车到少拜寺镇，才六点多。镇子上卖早点的正在忙碌，星星点点的人去吃早餐。太阳升起来，我在街道上转悠，等待八点半派出所的户籍民警上班。试图找到一处麦田拍照，可是并未有成片可观的麦子。七点多吃了早餐，是胡辣汤、鸡蛋饼、包子。卖胡辣汤的这家生意很好，油条、鸡蛋饼等供不应求。待到户籍室上班，前来办事排队的乡亲很多。我不时留意着每一位的面孔，有的似曾相识，有的陌生。似曾相识者，或是涧岭店的乡亲，我叫不出她们的名字，她们也叫不出我的名字。大家都没有说话，专注着自己的事务。
有人是来分户的，有人是来给故去的亲人销户的，有的来办身份证，有的来换领新的户口本。而我，来迁户。迁走了户口，我就是此地的外人了。
办完准迁证，我进入少拜寺卫生院上厕所。老人、妇女和孩子集中在这里。卫生院内有几株广玉兰，绿叶间开着一朵朵白花，清俊极了。我认真看着每一位看向我的面孔，分辨着哪一张是我熟悉的。无奈，没有一张我熟悉的面孔。短暂的眼神对撞后，我们都各忙各的。我往前走，孩子们在身后继续耍闹着。
开往唐河的中巴车行进在官道上，道路两侧，是黄中泛青的麦田。麦田的一些小间隙里，是收割不久的油菜地。油菜被收走了，留下一些白灰色的根茎和褐色的土在那里。窗外的麦田被太阳照得暖洋洋，起伏着、转移着溜到我的身后。我想时候到了，赶紧拿出手机留下这些故乡美景。
卖票的大姐问我：“拍这个干啥？”
我说：“很多年没有见过老家的这些景物了，拍下来，回去看看。”回去哪里看呢？回去远方看。
大姐微笑着，目光注视着前方。
返程的列车要到傍晚发出，由于时间尚早，我叫来一辆三轮车，让司机师傅带我到附近的麦田逛逛。左拐右拐，才在城郊找到一大片像样儿的麦田。我下车，走入麦田，想要找回童年的记忆。可是这麦田实在陌生，我匆忙拍过几张照片后便赶紧登上小路。路边几株高大的杨树刷拉拉地响着叶子，那位三轮车师傅蹲在树荫下的车旁，等着我。
我问他：“这麦啥时候收呀？”
他回答：“一黄二黄，饿得脸儿黄。”麦子要黄三遍才能收割，现在才黄了两遍。
交谈中，得知这位师傅姓杨，早年曾在深圳呆过七八年，可谓是见过世面。由于儿子和儿媳离了婚，他从深圳返回，和爱人一起照顾两位孙子。儿子则留在深圳挣钱养家。这一带就是十几年，如今大孙子已经15岁，小孙子也已十二三岁了。我称赞这是他和爱人的功劳。杨师傅讲着附近的奇闻异事，我们的三轮车渐渐走向通往泌阳河的小路。泌阳河再往西流不远，便与唐河交汇。只是道路坎坷，我体谅师傅的三轮车经不起折腾，便停驻在路边，透过车窗看四周的风景。麦田和杨树在道路两边，左手远处有些构树和灌木，右手远处是一些香樟树。正是午后，空气燥热，面庞上也散出油光。就这么短短地看了一会儿，闲话了一会儿，我们便返回了。
候车大厅外，一位身穿酒红色长裙的大姐右手倚门左手拿手机，说着：“为啥他们都坐在大厅里吹空调，我们却在外面热着？都是一片天，一天三顿饭。”一旁的一位大叔说：“县官儿不如现管。”接着用行李箱做桌子，吃起食品袋里的猪耳朵来了。那位大姐十分爱美，一会儿又拿出一顶大沿帽子戴在头上，只是这顶帽子稍显笨重，并不与她干练的身形相称。她和一些候车的乡亲说，刚把家里的油菜割完，垛在前沿底下。她伸出双手做怀抱状，向人比划她家的油菜有多少。大家聚集在候车大厅外，与家乡做着最后的告别。
火车将要到站，开始进候车大厅候车了。唐河车站的工作人员亮着大嗓门和这些外出务工的乡亲说话，遇到前来询问的更是爱答不理。待到刷身份证过闸机，遇见操作不顺的，更是当头棒喝。他们用一种极其傲慢的态度，为这些唐河游子送行。
故乡，凋落了，像一片广玉兰的叶子，轻盈又沉重地落在了我的心房。是时间的作用吧，是我潜意识的作用吧——故乡真真切切地凋落了。我轻轻关上那扇心门，将故乡的落叶小心地保存起来。我希望当我再次推开那扇门，故乡还认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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