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泰山
超越泰山
刘云鹤
泰山,五嶽之首,历史文化厚重,名闻遐迩,我久已神往。1977年11月,我去青岛拜会陈寿荣恩师的返程中,有幸中途停留,首次目睹泰山风光。然,老天无情地摔打我、磨砺我,使我备尝跋涉的酸甜苦辣,经历了我人生中的巨大转折。
我从青岛坐火车至徐州返家。经一夜慢车硬座的颠簸,在中途泰安站签票,以有限时日登攀泰山。我本体力不济,顾不得休息,凭借年过“而立”的底气,兴致勃勃奔向泰山。
正午,到“岱宗坊”前。石坊古朴端庄,横额镌刻的三个汉篆阳文,为全国名胜古迹匾额中所仅有。泰山为我国古文化发祥地,我似有所悟。
从“一天门”踏登山石阶,经“孔子登临处”“天阶坊”,入“红门”,瞻“斗母宫”,至“经石峪”,沿途景色美不胜收,一路的疲劳被抛到九霄云外。
经石峪的缓坡石坪,约两千平方米,其上镌刻千余个隶书大字《金刚经》,每个字约有五十厘米,厚重沉雄,乃北朝北齐时人所书,为中国书法“大字鼻祖”、“榜书第一”。是泰山佛教文化的瑰宝。我仰卧其上,体味大字石刻气息。恍惚间,“庄周梦蝶”典故涌入脑际,我是字么?我仰卧膀臂腿脚分张,不就是个“大”字么!我不禁哑然失笑,流连而忘返。
过“中天门”,步入坦途“快活三里”,观道旁石峰“斩云剑”,迈上“云步桥”。石桥单孔,凌驾于深涧之上。云雾弥漫,步桥如腾云。松挺崖壁,刻石林立。瀑流飞溅,乱石杂厠。我蓦然想起,晋武帝司马炎泰始三年泰山发生“石崩”的史实,难道就是此处么?我遐想着、品味着,迟迟不肯离去。
“十八盘”如长长的綢带天梯,盘叠直接云端,从天而降,气势恢宏。“南天门”傲立天际,云雾缭绕,如海市蜃楼,居高临下,可望而不可即。这时,我才觉得脚底如泰山重,身疲力尽,举步维艰了。然,十八盘的吸引,南天门的招唤,不容我懈怠,必须鼓足勇气,努力登攀。如果说此前我是兴趣在支撑,那么至此时只有靠体力支撑了。一步一阶,一步一喘,数步一歇,衣裳早被汗水浸透。直至黄昏,南天门近在咫尺,可我已力不能支。坐在南天门前行人上下的石阶旁,长长地抒了一口气,这才缓过神来。山风凛冽,对面山峰悬崖峭壁背阴积雪,方知冬天已至。当进入南天门的刹那,我仿佛超越时空,看到泰山极顶的旭日,从云层喷薄而出,看到秦皇汉武卑恭地对我顶礼膜拜,我如梦如幻,不禁飘飘然了。
匆匆返程的游人从山顶传下话来,天气预报今夜大雪封山。此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把我从梦幻的空中,打入现实的地下。我陷入困境:若滯留山上,次日雨雪阻途不能下山,我签证的火车票将过期作废。囊中羞涩而无余钱,我怎能返家?老天对我这一介寒士太不公平、太作弄人了!至于那“碧霞祠”“玉皇顶”的泰山极顶景观,对我已失去魅力。那“一览众山小”的逸情,早飞向爪哇国。我的心情随西坠的太阳沉入无底深渊。我忧心忡忡地徘徊在“天街”之上。严酷的现实已逼迫我别无选择:下山!
下山的瞬间,腿脚顿感轻松,我一阵兴奋。但走了几步即身不由己地跌坐在石阶上。但,事已如此,我义无反顾了。
夜幕降临,仰观一天星斗,圈圈点点;环顾四壁山峰,淡淡浓浓。俄倾,月上东山,层峦叠嶂,浓墨淡抹,意境朦胧深远,仿佛置身于水墨画之中。我这才体会到国画大师黄宾虹,何以不辞劳苦夜观黄山,其所绘山水画大气磅礴、浑厚华滋?若我不是星夜下山,岂能领悟到个中真谛!
疲劳再度袭来,精疲力竭的我,跌坐在山路与悬崖分隔的矮墙上,立即昏昏欲睡。耳畔忽闻墙侧涧底流水汹汹!仿佛黑色怪兽张开大口呼啸着,要将我吞噬。我稍一转身即落入万丈深渊。我努力睁眼,睡眼惺忪。月正当空,白云飞快掠过,像讥笑我的怯懦,第六感官命我赶紧起身脱离险境。我昏昏沉沉,踉踉跄跄,又融入无际的山林小道之中。
山道蜿蜒,路无行人。路旁山草高没人头,森森然,惶惶然。时有夜鸟叽喳,更显山静夜深。为驱惧壮胆,我引吭高歌,声嘶力竭,群山回响,泰山也似乎在歌声中震颤!我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快意。若出生入死的战士,奋勇直前!
那高悬于山林之上中天门招待所的红灯,在夜幕中格外醒目、诱人,在指引夜游人的归宿。我不禁顾影自怜了:那于招待所酣睡的福分令我神往,双腿不由自主地移向红灯。心想,现于招待所住宿,次日下山即使雨雪阻途,也不会耽误火车在晚上十一点之前的签票期限,我无限欣慰。但当我接近招待所红灯时,不知是天公授意还是我突发奇想:能否一鼓作气下山直达火车站?对此,我惊呆了,犹豫片刻,我又惊喜了!我的意志已经受了严酷的、意想不到的考验,战胜自我的喜悦激励我:绝不能半途而废,一定要坚持到底,否则我将遗憾终生!如果说此前我是拼体力而支撑,但此时却是信念在支配了。我破釜沉舟,信心倍增,毅然决然地折向原来的下山盘道,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一个脚印挪向那既定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