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做的花书包

　　　　花书包是奶奶做的，粉白的小花，暗红的底子，像春天的刺槐树下，槐花落了一地，金色的夕阳洒下，就全变了颜色。尽管村子里很静，小花也喜欢快乐地跑来跑去。有时抬头望望天，像个小大人似地说：嗳！小燕子，你们的家到底在哪里，春去秋回，累不累？
　　花书包在很多书包里很扎眼。二牛说，小花你看我的书包多好看，你看上面的奥特曼有多神气。钱小芬说，小花，小花，你看我姨从城里给我买的新书包，有自备的铅笔盒，还有一个专门放钱的小夹层。小花不说话，花书包也觉得有些委屈：“凭什么，别人家的孩子都有一个象模象样的新书包，奶奶却把我做成了这个样子？”为此，小花生了一天的气，独自坐在门口的椿树下。小羊过来舔舔脚，小狗过来蹭蹭腿，小花还是一动不动地望着天，噘着小嘴巴。　　　　后来，奶奶叹了一口气。说：“俺家小花最听话，等秋收了，卖了粮食，一准给小花买个大灰狼的。”“才不是呢，是喜羊羊！”小花说。　　　　阴沉许久的天，总算晴了，花书包挂在小花瘦弱的肩膀上，一起去上学。在这个村办小学里，学生们在一天天减少。原先很大的一片操场，全被谁栽上了杨树，一排排，一棵棵，挨挨挤挤；但就是密不透风，很憋气。花书包最喜欢听小花朗诵课文了，“秋天来了，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排成一字，一会排成人字”。像田野里旺盛的地瓜苗儿，把秧子绿油油、脆生生地拖向远方。
　　远方在哪里？花书包不知道，小花有时也只是想想。爸爸妈妈在家的时候说：“小花乖，在家好好听奶奶话，好好学习，等以后爸爸妈妈在远方挣了大钱，也把小花接过去。”“不，还有奶奶。”小花说。去远方怎么可以没有奶奶呢？奶奶老了，躬着腰在庄稼地里薅草，晌午了也没见回家，给小花做饭。于是花书包就急急地赶到田里。炽热的阳光下，奶奶捂着胸口弯着腰，豆大的汗珠从脸上的沟沟壑壑一直往下落。这些，花书包看着呢，夜晚的灯光下，小花安静地趴在床头写日记：
　　今日，雨水。太阳可真大呀，火辣辣的阳光压在奶奶的肩膀上，田里的野兔妈妈都不肯出来吃草了，怕被太阳晒焦了。我还小呢，该怎么对付这个大太阳？帮助庄稼快快长，让太阳从奶奶肩上绕过去，再也不会压弯奶奶的脊梁。
　　花书包忍着泪水，看着帮奶奶买药迟到的小花，怯生生地站在叶子老师面前。叶子老师阴沉着脸，说：“小花，今天为什么要迟到？过了暑假就是四年级的学生了，你看看的你的成绩。昨天的日记写没写，拿出来我检查一下。”
　　叶子老师安静地读完每一个字，把脸转向了窗外，校园里的钻天杨密得看不见天，只有一只孤单的小鸟，在叽叽喳喳地叫唤。叶子老师在小花不经意的瞬间擦了下眼角，抚着小花的头说：“晚上，到我家里去补课，好吗？”
　　夜里，花书包躺在小花的身旁，小花躺在奶奶怀里。花书包做了一个梦，梦见和小花在一起，爸爸妈妈从远方回来了，大包小裹，带了很多东西。小花只是怯怯地站在门后面，像看着两个远方来的陌生人，怎么也不肯说话。奶奶笑着从厨房走出来，一高兴止不住打了个趔趄。“咦！你们咋回来了？你看看，你看看，小花，还不赶紧叫爸爸叫妈妈。”
　　“呜”地一声，小花从梦中哭醒，惊醒了花书包，惊醒了奶奶。“唉！又做梦了是吧，小花乖。奶奶明天给小花杀只鸡，等不多久，爸爸妈妈一定会回来，接上俺家小花去城里。”
　　好象真的过了没多久，当妈妈从天而降似的落在小花眼前，花书包竟然有一丝隐隐的不安。小花说不上想去还是不想去，一个劲地扯着花书包的带子，只看奶奶的脸。奶奶别过脸去，把腰里的围裙扯起来，假装擦了一把脸，分明眼里流下难舍的泪。“小花，乖，跟妈妈去吧，那里有高楼，有好衣裳穿”。“还有，还有大灰狼，哦！不是，是喜羊羊的新书包。”
　　小花这会竟然不舍得丢下花书包了，那夜的灯光下，奶奶的眼神又不好，费了好长时间，才缝好花书包。捋捋鬓角花白的头发，笑着问还在一旁噘嘴的小花：“小花呀，你看看，小花背上花书包肯定最好看。”
　　花书包在一声汽车喇叭声里，被小花紧紧地贴在胸口，飞奔而去。身后，是矮矮的土墙，袅袅的炊烟，满院子的鸡鸭鹅和羊咩咩的叫声，也越来越远。
　　在迷宫一样的高楼丛林里，花书包的自卑感只有自己知道。辗转着，从一所学校到另一所学校，让花书包的不安，一点点得到印证。“学过哈佛剑桥英语没有？”“奥数考过第几”？这些名词花书包连听也没听说过。小花更是在每个人面前都不肯抬头。还好，有一位看门的老大爷跟小花是同乡，领着爸爸找了好几趟，人家总算答应，可以暂时在这里借读。小花其实很怕听见借这个字眼。在乡下，奶奶虽然一个人操持家里家外，却从来不赊不欠。奶奶常常对小花说：“小花呀，好好学习，好好做人，这人呐，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挺直了身子。”
　　可小花每每看向四周，有一种说不出的陌生感。课堂上，谁家的调皮小子，从后面直扯小花的羊角辫，还一边拿出一个“噌”地从里面弹出一个骷髅头的小盒子，吓得小花闭上了眼；花书包更是被人丢来丢去，里面的笔呀纸呀散落一地。小花不是没想过去告诉班主任，卢小胖说了：“别想着告状，乡下妞，有你的好果子吃！”
　　花书包无精打采地和小花在城市的街道上走来走去，明明一肚子的委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可小花知道呢，小花知道奶奶做的花书包，在城市人眼里是那样土里土气，偏偏固执地把妈妈买的喜羊羊放在家里。
　　小花在作文里写：
　　我有一只花书包，那是乡下奶奶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没有华丽的外表，也不会卖弄自己。很多时候，只要我想奶奶想家了，我就会拿出花书包，看上面的槐花，在金灿灿的夕阳下落了一地。
　　花书包不哭，眼睛里潮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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