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河
那是1982年的农历腊月,当时负责公社水利科的王步安科长,提出在水利系统组织所有行管人员与常年民工一样参与开挖生产河劳动,每人20个工日,突击20天完成任务,凡完不成任务的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王科长是离休干部,他的严厉在公社是出了名的“六亲不认”,这可让我们这些手不能提篮,肩不能挑担的文弱书生们犯了难,平时丈量个距离,测算个土方手到擒来,现在突然成了一名不折不扣的挑河民工,思想上一直转不过弯来。
带着在执行中理解的委屈,我们从家里取来被褥、大锹、担子等用具,来到了10里外的南二村六队的施工现场。
我和学长夏大岭两人合分一个工段。望着长20米,宽10米的工地,我心里直嘀咕:就靠我们两个人在20天时间内结束任务,怕是悬!
大岭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安慰我“做什么事情都是眼怕手不怕,只要认准了的目标,就一定能实现!”说着话,他挥动大锹开挖起来。也许是个头大,担子里的泥土装得满满的。而我当时瘦骨嶙嶙腰身仅有1尺8,风吹得身子骨直晃悠,泥土只装了三分之二多一点,虽说这样,到了下午5点半收工时,浑身如同散了架,骨头骨榫地疼,从食堂打来饭菜和稀薄的咸菜汤,狼吞虎咽般地吃下,倒头便睡。
力气是个财,一夜一过就回来。第二天蒙蒙亮,头顶上星星闪烁,大岭和我已从工地食堂打来白米粥,一人一盆喝下,等到太阳出来时,两人已经挑上来一层方土,大早喝下去的稀饭随着几泡尿排泄后,肚子早瘪了,不争气地发出“咕咕”的叫声。此刻的小型工地不同于大型工程,几乎就没有做买卖的,更别提卖个馒头和花饺的了,于是只好忍着。不料,双肩的疼痛感越发明显,可谓又饿又疼。想到当时一起参与施工的同事们都是这样的处境,心中也就释怀了:人家能坚持的,我一定能坚持下去。在毅力的比拼中,与饥饿和疼痛的抗衡中,终于迎来了中饭时刻。我拖着灌了铅的双腿,疲惫地回到了食堂,尽管没有可口的下饭菜,更谈不上营养了,可能是饥饿好下饭的缘由,我吃下了满满三大碗米饭。然后,赶紧躺在村后临时搭建的工棚里的地铺上歇上半个小时,这才缓过神来。
准时中午12点,又上了工地,继续机械而单一的肩挑担运动作。
最先几天的工程量虽说不小,但由于属于平地作业,人体的消耗和承受力还适应得了。随着土方开挖逐渐下沉,爬高量的增大许多,特别是到了第七层取土相对困难,也就是黑土层,既腐烂且不成形,需要施工者用簸箕类的运输工具从下往上运送,一趾一滑,别说挑着担子了,就是空手人穿着靴子也不等于能走出黑土层。我个子小,担子压在肩头却提不起来,好不容易肩膀得力了,双脚却馅进了黑泥层,情急之下,我脱掉雨靴,赤着脚顾不得零下4度的恶劣天气,很快一股冷气直袭全身,我不由得咬紧牙关气沉丹田,一鼓作气地挑着泥担走出了沼泽区域,就这样蚂蚁搬家似地折腾了三天后,进入了第八层的断面。
此刻的我,成了个泥猴子,双腿的毛孔里吐露出细细的血珠儿,竟然忘了寒冷和疼痛,心里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早日完成施工任务,回去好好地睡上一觉。
当天夜里,北风呼啸,雪花乱飞,工地一片银装素裹。我睡在工棚里,浑身瘫软起不来,头痛欲裂,左脚也不能动弹了。因为受了风寒患上了重感冒,左脚施工中崴了,脚面肿了好高。
大岭正好利用下雪停工的间隙,回家取补充的生活用品,我就这样迷迷糊糊地似睡非睡的躺着。猛然间,耳朵里痒舒舒的,睁开眼看见工地驻村的三个十八、九岁的姑娘们挤进工棚,扰了我的美梦。她们都是施工期间,比较聊得来的同龄人,更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今天的我精神欠佳,她们似乎也看出了我有气无力的状态。细心的沈萍摸着我的额头,赶紧说“怎么发烧这么厉害了,我得回去找赤脚医生取药!”一旁的龙女见我的左脚肿得严重,回家去找樟木烧开水要给我泡脚,听人说有助于足部血液循环。同来的洪燕得知我一天没有吃饭,轻声细语地说“我也回去,为你做一顿好吃的!”眨眼间,三人一阵风似地全走了,留下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约莫一个小时后,她们争先恐后地来了,沈萍用茶缸倒上白开水,让我服下了退烧药;龙女拎来了两瓶热水倒进脚盆并投入樟木,待温度适中后扶我起来,把脚放置盆中浸泡;洪燕用淘箩端来了可口的饭菜和热气腾腾的青菜汤,那水咸菜烧兔肉,大蒜炒肉丝的香味在工棚里弥漫,氤氲里荡漾着她们体贴入微的身影,萦绕在我的心头,这段纯真的友情令人难以忘怀。
三天休整后,我的左脚已消肿能够正常行走。待风停雪止,我和大岭又生龙活虎地上了工地。整整十五个晴天的劳作,没有依靠任何外援,出色地完成了河工任务,“能吃苦,敢于拼”是公社水利科验收考核后给我俩的最终评价。
这次工地经历,让我不再心浮气躁,面对困难和挫折能够无所畏惧,无论是心智还是神态都发生了变化。
第二年底,公社水利工程队全面解散,我平静地回了家,自觉接受失业的现实,勇于直面人生之路上的各种挑战!因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成为我勇毅前行的座右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