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亩良田
烈日炎炎下的麦田里总有一个小男孩学着大人劳作的姿势手拿镰刀,黝黑的小手攥起一小把热的发烫的麦秆,然后用力将麦子从根部割掉,放到背后的麦堆上,等待着最后的装车。劳动过程中时不时地还能听到来自大人们的叮嘱:“小心点,不要割到腿。”十几年过去了,诸如此类的画面不止一次的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仿佛还能听到爸妈在田地里对我说过的话,而我依旧是那个在田间地头到处乱跑的喜欢捣乱的小男孩。
我家有五亩良田,自我记事以来,这五亩良田就已经存在了,在它身上曾经孕育过各种农作物,有玉米、小麦、辣椒、棉花、芝麻、大豆、花生、茄子、黄瓜等。这是我儿时的乐园,是我和各种昆虫打交道的地方,蟋蟀、甲壳虫、蚯蚓、蝴蝶、蚂蚁和密密麻麻的小飞虫随处可见,抓蟋蟀、追蝴蝶、扑蜻蜓、采摘各种野草结出的果实是我在这片田地里最大的乐趣。它见证了我从牙牙学语到长大成人的全部过程。由于家里经济不景气的原因,爸妈决定在麦田里套种小辣椒的方式来增加家里的收入,使田地得到最大限度的利用。每年的劳动节是我们一家人的“田间聚会,”栽种辣椒幼苗需要蹲上数个小时,会导致腰腿的极度酸痛,所以,我经常被爸妈安排运送幼苗的任务,将幼苗放进竹篮里,提着竹篮穿梭在将要没过腰间的碧绿麦穗之间,将一把把幼苗每隔一定距离放置下来,大人们就会沿着幼苗放置的方向栽种。有时为了偷懒,总会向妈妈说:“妈,我渴了,我想喝水,”妈妈其实也知道我的那点小心思,也总会说一句:“你这孩子,干活没有喝水的时间长,去吧去吧。”妈妈话音刚落,我就已经朝着地头那棵大桐树的方向飞奔而去了,眼睛牢牢地盯着树下小车上放置的老旧的银色水壶,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心中充满了喜悦。
劳动节之后的一个月左右就是麦收时节,此时小辣椒的幼苗也逐渐挺拔,富有生机,小麦也由一望无际的碧绿变成令人喜悦的金黄,笼罩着整个村庄。乡间小路上穿梭着忙碌的村民,有驾驶着大型三轮车运送小麦的叔叔,有带领着自己的孙子孙女捡拾路上掉落麦穗的老奶奶,还有提着铁制饭盒、拿着两瓶啤酒的送饭婶婶,一幅农忙麦收的壮观景象,好不热闹。远处传来轰轰作响的收割机收割小麦的声音。在村里,只有收入较高的家庭才会使用机器收割,这类家庭是其他普通家庭羡慕的对象。看到收割机不停地在田间运转,手握镰刀的我也只能望洋兴叹,我清晰地记得我向妈妈问过的话:“妈,咱们什么时候能用得上收割机啊?”这个当初小小的愿望虽已实现多年,可是现在的我却丢失了无以言表的喜悦。正午的阳光几乎发挥出了全部的热量灼烧着整个村庄和麦田,一股股热风吹得麦穗左摇右晃,激起了层层麦浪。大人们在大桐树下谈论着今年的收成和一些我听不懂的话题。而我却在一旁玩耍,看蚂蚁搬家、拽下叶子做口哨、在稀松的土地上挖出大小不一的洞口,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
闷热的天气已经持续数月之久,村里路旁的杨树下成了老人和小孩避暑的圣地,伴随着风吹、鸟叫、虫鸣的优美旋律,老人们在谈论着天气雨水的话题,期待着在未来几天能迎来一场甘霖。经常听村里的长辈们说:“靠天吃饭。”当时的我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内涵,直到爸爸第一次带我灌溉农田,我才逐渐意识到天气对农作物的影响究竟有多大。持续已久的高温天气已经使大部分玉米幼苗卷作一团,小部分严重缺水的幼苗已经逐渐泛黄,农作物的生长形势不容乐观。和其他家庭一样,灌溉农田成了当下家里最棘手的问题,因为农田里可用于灌溉的水井有限,只有经常去田地里观察水井的使用情况,才能有机会使用水井。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为什么爸爸一天中出门的次数如此之多。幸运的是,我们终于等到了未被使用的水井,此时,爸爸从院子里开出了早已从舅舅家借来的燃油四轮车准备出发,我坐在了车轮上面的红色铁皮上,两只小手牢牢地抓着车子的厚重外壳,虽然四轮车非常颠簸,但这是我儿时最喜欢坐的车子,有时,为了能够在车上多待一会,我甚至希望农田能够离家稍远一些。爸爸将用于灌溉农田的设备准备就绪,这个时候的我变得异常兴奋,四轮车的发动机启动,然后将水井里的水抽到农田里是我所期待的。在发动机启动的那一刻,水流像一条巨龙,用尽所有力气沿着水管铺设的方向奔腾,此时我与水流的竞赛也拉开了序幕,无论我用尽多大力气追赶水流都无济于事。不一会儿,水管的尽头就喷涌出巨大水柱,清澈的井水为这片农田带来了十足的凉意,我也时常央求爸爸让我玩水,凉爽的水流冲在手和胳膊上沁人心脾。灌溉过半,此时的我已满身泥泞,妈妈为我做的布鞋也在一阵忙乱中不见了踪迹。
告别了夏日的酷暑,迎来了秋日的微凉,田间农作物的果实摇摇欲坠,为整片大地奠定了丰收时节的基调。
随着家里经济的逐渐好转,爸妈在亲戚的劝说下拿出大部分积蓄买下了一辆崭新的农用三轮车。自此,家里手推车运输农作物的时代彻底结束。记忆中,爸妈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曾不止一次的让我在田里学习驾驶三轮车,而爸妈却手忙脚乱地往车厢里扔着玉米,走走停停,当我把车子驾驶到田地的另一头,车厢里就已经载满了玉米。在回去的路上,爸爸在前面驾驶着车子,我躺在车厢里的玉米堆上,看着夕阳西下,一阵微风拂过,满是欢喜。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逝,让人猝不及防,直到现在,我仍然能够感受到多年前在三轮车上的悠然自得。现在这辆三轮车已在家中庭院里闲置多年,坐垫上厚厚的海绵变得十分浅薄,车身变得锈迹斑斑,已没了当初华丽的外表,可是我依然能够看到当初的自己坐在车上欣喜若狂的模样。渐渐地,我在父母的带领下,学会了如何除草、施肥,如何灌溉农田,如何照顾好这块农田里的农作物,并期盼着一年中会有更好的收成。
儿时,这块农田是我们一家人生活下去的希望,它的存在不仅维持了家里的生计,而且使我能够顺利进入校园,读书识字。很多时候,在我看来,它更像一位老者,从我出生那天起,它就一点点的看着我长大,直到我远离家乡。这片土地不但承载了父母的青春,更装满了我的童年。在这片生我养我的黄土地上,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我是幸福的;长大后,时间催促着我离开,寻找新的天地,我又是无奈的。十九岁,我踏上人生的第一趟火车,冥冥之中我与父母有了距离,与家乡有了距离,与五亩良田有了距离,从此,我开始了独自一人的人生之旅。转眼间,身处城市霓虹之中的我已离家多年,往事如昨,家里的农田我已许久未去。我想它还是和以前一样,具有春的盎然,夏的热情,秋的饱满和冬的静默。田地头的大桐树估计早已绿荫如盖了,在农忙时节,也许会有三两人群在树下乘凉,不知是谁家的孩子,也在做着我当年做过的事情,看蚂蚁搬家、拽下叶子做口哨、在稀松的土地上挖出大小不一的洞口……尘土飞扬也罢、熙熙攘攘也罢、酷热难耐也罢、寒风刺骨也罢,这片土地始终是我心灵的归宿,是我魂牵梦绕的故乡,是我戒不掉的浓浓乡愁,是我心中的桃花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