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在螺蛳里的记忆
“螺蛳好了,先去嘬起来吧。”老妈端上一碗螺蛳唤着,那飘着的香气诱人又熟悉,一下子将现在和过去缠绕,童年的记忆喷薄而出。
那时物资还是比较匮乏,很多人家的日子过得并不富裕。我家有姐妹三个,又没有长辈帮衬,日子更是过得苦哈哈的。不过,我们小,不知愁滋味,倒也不觉得啥。就是一年到头没荤腥,只有过年的时候父母才会割些肉回来,烧一碗红烧肉,但只允许吃一块,大半碗得留着,生怕过年时有亲戚上门,没个荤菜总是说不过去的。必须过了初五、六,那肉才能吃。不过此时的肉已经炖烂了,还没嚼几下就滑进肚子去了,如同猪八戒吃人参果,几块下来,味都没能好好尝到。接下来又是食素的日子,地里种啥就吃啥,没有选择。何况油也不能多放,贵着呢!那菜干乎乎黄恹恹的,难以下咽。
没荤腥吃,怎么办呢?春天螺蛳成了我们最大的期盼,在荤腥稀缺的年代,这小小螺蛳,就是我们解馋最好的荤腥了。我家后面就是一条河,不宽,约八九米的样子,却很长,也不知头尾在何处,听大人说这是条人工河。水不算清澈,可是村子里所有人喝的水,洗涮等都靠它。
农历清明之前,正是吃螺蛳的最好时节,俗话说:"清明螺,赛只鹅。"也有老人说:“清明前吃螺蛳眼亮。 ”也不知真假。此时的螺蛳最好吃,未产籽,肉质肥嫩,口感最好。一旦过了这个节气,肉质就没这么肥美了。父母常会忙中偷空,去河边摸上几回,这样,我们的饭桌上就有了螺蛳特有的香气。有螺蛳的日子,对我们而言就是过节,因为螺蛳必须一粒粒嘬,碰到嘬不出的还得想方设法挑,故吃一顿饭的时间比平时长多了,父母也可以比平时多陪我们一会;另外乐趣也多,脸上、手上、衣服上都会染上汁水,像唱戏的大花脸似的,彼此打趣一番笑得肚疼;还可以比谁嘬得多,螺蛳壳堆成山那是必须的。
我爱上了螺蛳,那简直是我心中至上的美味。为了能经常吃到,我跟前跟后看了几次,尝试了几次,也就学会了摸螺蛳。不过父母不放心我一个人去,就叮嘱姐姐陪着。于是,两个人只要到河边去洗漱,就忍不住看看摸摸。长条形的石头台阶一层一层,最下面几层会因为河水涨退时隐时露,螺蛳就喜欢呆在这里,底部及条石周围会挤满螺蛳,当然,你得早于别人遇到,不然只能辛苦捡漏了。
我洗碗时,就喜欢把袖子挽得高高的,伸手去摸螺蛳,一抓一把,可开心了。不过有一次,手伸进石缝时,不知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出血了。旁边伙伴说有可能是被蛇咬了,吓了个半死,因为我最怕蛇了,以至于和它形似的东西如黄鳝、蚯蚓都怕。我哭着跑回家,可家里没有大人,我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伤心无望极了,觉得自己随时会死掉,那样再也看不到爸爸妈妈了,再也吃不到美味的螺蛳了,越想越难过,痛苦无助的感觉随着光线沉郁、父母归来,才渐渐消逝。
不过好了伤疤忘了疼,不久我又摸起了螺蛳。因为,那鲜美味道的吸引力远大于害怕。摸呀摸,鞋袜湿了,裤管湿了,袖管湿了,终于摸够了满满一大碗。兴冲冲回家,放清水养起来,妈妈说滴几滴油,这样螺蛳会更快地把脏东西吐出来。心急吃不到热豆腐,可我是真急啊,当晚就问:“螺蛳可以炒了吗?”“不能,还得养两天。”哎,再没有比这更沮丧的话了。可是没办法。我勤快地换水,希望螺蛳快点把泥沙吐干净。终于,老妈发话,今天中午回来炒螺蛳。一大早,我就开始剪螺蛳屁股,这对我来说是个苦力活,剪刀特别重,一点也不称手,可那把小的又剪不动螺蛳屁股。没剪几个手就发酸了,有的螺蛳屁股特别硬,根本剪不动,我就挑嫩的先剪,剪了半天往往还有很多剩余的,我瞧着它们,再瞧瞧起泡的手指,感觉吃个螺蛳还真不容易啊。妈妈回来了,三下五除二,把剩余的剪好,放在篓子里到河边洗,飞速转着篓子,螺蛳和篓子的摩擦声动听极了。洗净回家,放一旁沥干水分,熟练地切姜片、蒜头、香葱。准备就绪,倒油,冒烟了,投入姜片蒜头,翻炒几下,迅速倒入螺蛳,“刺啦”声如同天籁一般,再放入料酒酱油糖等作料,加水盖盖烧。
“等这水翻滚了要翻炒一下,如此滚三次就好了”妈妈看下一步不离似小馋猫的我。
“不能少烧一会,一定要滚三次吗?”
“嗯,不然烧不熟的。当然辨别熟不熟还有一个办法,可以看螺蛳盖子掉了没,有掉盖就行了。记着不能多烧,烧久了肉会老的,一会就不容易吸出来了。”
“奥。”
撒上香葱,出锅啦,我马上捏一粒嘬起来,好烫好烫,可是不舍得掉嘴,那个贪嘴狼狈样常惹得妈妈哈哈大笑。吃饭了,姐妹几个争着嘬,比赛谁面前的螺蛳壳“假山”堆得高,大家一起嘬呀笑呀,像过节似的热闹。嘬完了,我还得盛一碗饭,把那鲜美的汤汁一拌,那鲜美的滋味充斥着味蕾,让我满足地摇头晃脑直哼哼,直至把肚皮撑成小鼓,在一旁揉着肚子叫哎呦。父母总是笑我:“小馋猫,这下吃撑了吧,下次可不许这样啦。”母亲还不忘把我烫嘴跳脚的丑事抖出来,他们哈哈笑,妹妹还在一旁用手指扒拉着脸羞我。我可不管,有螺蛳下饭,心满意足啦。
美味的螺蛳带给我童年很多的幸福和满足,我也从中学会了一些技巧,如烧螺蛳该怎么烧,时间怎么控制;还有今天摸了,不能懈怠,第二天还得去摸,第三天继续摸,这样养螺蛳吃螺蛳就能续上了。看来,生活是最好的老师,劳动是最好的教育。所以我小小年纪就能有模有样做饭,常让村上的阿婆感叹不已,伊个小囡能干到。
而今,那条河还在,可已经没有人去摸了。现在大家生活条件都好了,日子越过越红火,每天的日子都像过节一样,真的是要啥有啥,想吃啥就买啥,鲍鱼龙虾都不在话下,早不稀罕这小东西了。不过,清明前这一段时间,我还是会去买几次螺蛳(菜场里有剪好养好的)回来炒着吃,也不知道是不是童年时留下的饮食习惯。烧法几十年来差不多,现在许多无锡人也开始喜欢微辣口味了,所以我也会加点辣椒,这样味道更好。
“发什么呆呢?”听到老妈的声音,我才回过神来。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眼前的这碗螺蛳和过去的很多片段在重叠,又很快被分割开,令我倍感恍惚。但更多得是感觉到幸福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