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转千回酒一杯
在超市买菜时,无意间转到酒品专柜,我忽然间陷入回忆中来了。现在诚然是和以前不同,如今这超市里的酒,酒类繁多,连酒瓶也能开一次规模宏大的世博会。只是由于地域和消费能力的缘故,大都是价格相对的便宜,喝到嘴里,自然容易苦涩难咽,进了胃里,又难免热火中烧,实在不是一番滋味。我想起幼年时,父亲不太会喝纯粹的粮食酒,度数高,容易醉,家里虽然有一些酒,但多为亲戚所赠,且大都是用某种具有一定药理的植物浸泡着制成的,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药酒,有无花果,有人参,也有枸杞,尤使我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竟然见到一瓶以眼镜王蛇做引子的。药酒既能待客,又不易醉人,据说,在我国有着悠久的历史,如《素问》中便有“上古圣人作汤液醪醴”“邪气时至,服之万全”的说法,到了唐代药王孙思邈那里,更是将药酒的制法、服法等写得详细备至。我那时对酒并没有清晰的概念,只是看着父亲有时会喝一盏,时不时地便也总想方设法地抿上一点儿,好解解自己的馋瘾。这药酒通常和普通的酒不一样,它们大都是通透的黄色或橙红色,粘稠得像是天然的蜂蜜,纯净得像名贵的琥珀,味道更是甜涩相间,使人颇有回味。
我从此和酒结了缘,但真正地品尝纯粹的白酒,却还是在十三、四岁,只喝了二两,便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睡了半天。后来,又微醉过几次,只是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我的酒量非但没有逐渐下降,反而蒸蒸日上,并最终达到在大学时能喝下七八两的程度,记忆里尤使我难忘的是有一年的春节,终于喝上一次茅台。尽管也并不顶端,只是数百元一瓶,但于我所喝过的而言却已是绵柔至极,使人有纵享柔滑之感。唯一的一次是大三时,有一次舍友聚会,我们六个人点了两瓶牛栏山,最后也没有喝完,而我也不过只喝了四两左右,但当天晚上却莫名其妙地头痛,第二天早上起来非但不见好转,竟还不断地作呕,直至将胆汁吐了出来,只好去诊所输了药。那是我第一次因喝酒而身体不适。自此,我的酒量似乎就降到了极致,再喝酒,只须三两下肚,便飘飘然如入仙境,脚掌似乎稍不用力便要离开地面,仿佛接下来便要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了,以至使我至今还怀疑那次所喝之酒一定是假冒伪劣的产品。毕业以后,起初在郑州工作,从报社到出版社,我几乎每个星期总要喝上一点,无论或多或少,所喝酒的品类也不尽相同,有杜康、泸州、水井坊、郎酒等。我饮酒时喜欢附庸一点风雅,每每地不用大盏,而用一两的酒杯,倾倒时又十分地讲究,将瓶子倾斜稍高半尺,轻缓地使酒液如一条细水般流入杯中。尤其在冬天,温过的酒在倾倒时酒杯上会荡起淡薄的像雾般的酒花,酒杯里会映出倾倒时的影子,宛若江边的群山,而酒香更是弥漫在空中,肆意地搔首弄姿,仿佛瞬间便将你揽入怀中。接着是轻举杯,放于鼻前,微微一嗅,使其打开味蕾,然后吮一小口,上下颌紧闭,进而猛然一下深入喉,再慢慢地回味,舒展眉宇,回味无穷。
去年年初,我已经差不多五年再没有买过任何的酒了,更不用说品鉴。五年前在亲戚家的那一次醉酒,稍显文明的酒疯至今使我终身难忘,第二天,我便发誓从此再也不碰一滴酒,遑论白的,啤的。起初,亲朋好友无一例外地都对我的誓言表示怀疑,逢年过节或者走亲访友时总还要劝让一番,几位哥哥则更是多少要揶揄一点,然而不管怎样,我到底是做到了滴酒不沾。我为人处事向来有一股子的毅力,一些事情一旦触碰到了我的底线,不仅会牢牢地锁在我的内心深处,终身不忘,还往往会爆发出使所有人感到震惊的力量。
但去年下半年,我终于是又一次开了酒戒,但再次拿起白酒,我还能理智地介入,先偶尔地用一点保健的酒来代替。所谓保健的酒,不过改头换面,换汤不换药,其实也还是先前的药酒,区别只在于是和许多具有药理的植物抑或动物的某个部位配制而成,依旧是于微辣之中带点浓郁的苦涩,苦涩中又带有一点微薄的清香。它依旧是那样不易醉人,但相较于幼年时的品类单一,确是更有一番新的风味。
现在,我又逐渐地开始各种酒都均沾一点,只是时刻保持着量,保持着只少不多的频率,保持着席前不沾的原则。说道饮酒,许多人总觉得要不醉不归,并自以为情真意切,殊不知早已是脱离了我们传承千年的饮酒文化。在合礼的宴请中,对不胜酒量或涓滴不沾的宾客,主家常常会备有醴或茶以来代酒,即便能饮,《礼记·玉藻》中也还记载着三爵之礼:“君子之饮酒也,受一爵而色洒如也,二爵而言言斯,礼已三爵而油油,以退,退则坐。”曾几何时,我究竟因何钟情上了酒,思来想去满是苍白,但总之,便是高兴时要饮酒,忧伤时要饮酒,有时候突然觉得写不出文字也要饮酒,酒已然成了我生活中相濡以沫的伴侣。酒过三巡,又总想起古代的才子们,想起他们的“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想起他们的“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想起他们借酒以后,或倚马千言,或创造出流传千古的艺术。我不自量力地效仿他们,但没有机会倚马,只能凭栏,无奈的是,结果却大都只收获寥寥数语,丝毫不敢奢望“酒中八仙”抑或“天下第一行书”的美誉。倘若再次一点,甚至还来不及凭栏,就把自己送进了“温柔乡”里去。醒来后凝视着空空如也的白纸或白屏,又只能扼腕叹息。
也许是文人墨客固有的本性,有时候遇到许多事情,别人还在岿然不动,我却禁不住暗自多情,甚至在心里早已经是泪眼汍澜。多年以前,大多还是流连于外界的感触相对地多一点,但现在,却往往要迁及自身,大概是许多年来我的生活总是不能很使我满意,又找不到释怀的凭借,喜怒哀乐之未发,更不愿波及他人,便只能借助于酒,一醉解千愁。酒能助兴,亦能助情,这话一点儿也不假,也算得上是“暂凭杯酒长精神”吧。
当我兀自在深夜伫立,在雨中凝望着辽阔而深邃的天宇,我坚信人的命运将始终把握在自己手中,无论如何,也定要胜天半子。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但饮酒总还是要越少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