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薯
母亲送来了一篮子红薯,送给她孙子吃的,她孙子爱吃。看着带着泥土气息的红薯,让我回忆起孩提时代的往事。
家乡多坡地,盛产红薯。在春暖花开的日子,人们会把藏在地窖里的红薯捡出来,种在地里。春风春雨暖了山野,那绿油油的红薯苗漫衍,一片葳蕤。小麦收割后,人们吆喝着老黄牛将麦地翻耕,抢时间起好地垅,等待雨水栽插红薯。好雨知时节。雨,淅淅沥沥下着,大地不急不躁地吮吸着。人们披蓑戴笠,用镰刀割下红薯藤蔓,再用剪刀将藤蔓剪成一节节的禾苗,隔尺把一棵,栽插于地垅里,然后随手将根部压实。红薯泼皮,过一夜便能欢快地活过来,伸展的红薯叶茎,随风摇曳,像是挥手宣告生命的顽强。
夏天,享受着阳光的拥抱、雨露的滋养,红薯藤蔓枝繁叶茂,绿意葱茏地铺满地块。廖若星辰的红薯花,紫色的、白色的,散落在一片绿色的海洋里,弥漫着淡雅的芬芳。倘若采摘些水灵鲜嫩的茎叶,炒着吃,清香可口,是时令菜蔬。
经过夏秋两季的生长,那茂密的红薯藤蔓下,长出了丰硕的果实,个头大的红薯将地垅撑裂了。霜降前后,红薯开挖。这个时候,漫山遍野热闹起来,有割藤蔓、挖红薯、捡红薯、挑红薯的人,到处都是繁忙的景象。挖红薯先要挑选翠嫩的藤蔓割下,留作猪饲料,再把缺茎少叶的老藤连根拔起,卷成团,晒干作柴火。拔掉藤蔓,才开始用锄头挖。具备条件,也有省事的办法,那就是套上牛用犁耕,前面耕出红薯,后面的人把红薯捡进箥箕里,捡满堆放一起,没多久一个像山丘的红薯堆呈现在人们面前。
红薯挑回家,分门别类。捡个头匀称,没有破损的储藏在地窖里,留着冬天和次年开春吃或者做种子。剩下的堆放在堂轩角落里,以便时下优先食用。
那穷苦的岁月里,稻米总是不够吃,红薯成为青黄不接时的希冀。吃红薯粥,香甜,不用菜佐食也能吃上两碗。冬天冻得缩手缩脚,捧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薯粥,暖手不说,吃下去还能暖身子。那些寒冷的冬天,红薯温暖了衣着单薄的童年。个头小的红薯焖着吃,一大锅红薯,人吃过后,剩下的给猪吃。庄户人家养一两头猪,平时吃青菜野菜长大,只有待红薯挖出来后,喂食些红薯催肥,过年的花销,开春买种子化肥都等着卖猪的钱。烤的红薯既是主食,又是零食。放学回家,从灶膛里掏出母亲埋在柴灰里面的红薯。烫手的红薯,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在两只手上来回倒腾,拍打着灰尘,迫不及待剥掉红薯皮,那黄澄澄的红薯,软绵绵的,散发诱人的香甜,吃得津津有味,有时候还把嘴上弄得漆黑。
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农村家家户户以红薯为原料,用严格而繁琐的加工工序,将它变成各种美食。
农忙结束,农家主妇们忙着晒红薯角。她们选择个头大、甜味十足的红薯去皮,熬成糊,压制成块。在初冬的暖阳下,坐在晒架旁,将块状的红薯糊切成一块块薄片,晾晒在竹匾中。这时候的红薯片易碎,要等到红薯片半干、有了柔韧劲后,还得将薄片剪成一根根小条,或一个个小片。经过两三天的晾晒,红薯角就这样晒制成功了。红薯角炒着吃才香。富有经验的人,用砂伴炒,这样炒熟的红薯角色泽金黄,咬嚼起来“格嘣”响脆。萦绕唇齿间的那份香甜,那是儿时记忆中最美的零食。
说起红薯的美食,不得不提享誉皖西南的“红薯粉圆子”。它的原材料红薯粉,加工起来很麻烦,需要几个人合作才能完成,还得准备几口大水缸。先要把红薯洗净,再经机器扎碎,用老棉布淘洗,滤下渣,晒干喂猪,沥下的水,经一夜沉淀就成了雪白细腻的粉。粉晒干,便于储藏。
做红薯粉圆子是母亲拿手的厨艺。她先将适量的红薯粉放进锅里,添上凉水,冲匀并搅拌。这是关键技术,水少了,搅拌不均匀,圆子里就会长“白点”,水多了,又会变为粉糊糊,当然也就做不成圆子。红薯粉糊搅拌均匀后,便生火将它煎成厚饼。煎熟的饼,晶莹剔透,成了黑色的翡翠。母亲将煎熟的饼,切成一个个圆子,加上葱花、蚕豆酱一起煸炒,一盘香喷喷、油渍渍、亮晶晶,让人垂涎欲滴的红薯粉圆子成为美味佳肴。
朴实的红薯与乡民们颇为相似,靠着大自然给予的阳光和雨露,以顽强的生命力生长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生生不息,将甘甜和温暖奉献给生活。
往事如烟,我羁旅他乡已几十年了,可是飘香的红薯却始终留存在记忆中。回味儿时的那段时光,虽然艰苦,却十分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