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号车厢
第十三号车厢
文/毕中林
一
由厦门开往蚌埠的K2026次列车马上就要出发了。候车室里的旅客虽然不像年终时那样拥挤，但是，在奔向列车的这几分钟里，人们还是显得慌忙不安。我也像众人一样，为了抓紧时间去找到自己的座位，匆忙地跑进了第13号车厢。找到座位以后，我便很快把行李包安顿好了。或许是由于旅途的时间较长，我总觉得二十多个小时的长途列车确实非常漫长，而且令人浮躁。于是我拿出了一本书，也算是消除这一路的无聊或者说不忍心这旅途的时间白白地浪费掉了。
书并没有认真地看几页，因为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我并不能排除外界的干扰，因而无法全心地投入。然而，坐在我对面的这位年轻的女孩却引起了我的注意。不知道是她的外在的东西吸引了我还是我的心里本来就很空寂，因而不由地看了她几眼。我的目光向来是很少在女孩身上停留几秒钟的，大概是我认为那是一个人心底不纯洁的表现以及我认为自己身上继承了某些“优良传统”，因而在言语行动上还烙有传统中国人的印迹。而这不经意的几眼却又使用我进入了一幅美丽动人的人物画卷之中。
她给人的第一感觉便是黛玉般的娇小和柔弱。那张小小的脸蛋里飘溢出来的是一种东方少女的古典美。她也不能说拥有一副绝色之姿，当然更不能说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但是，在这种清纯灵秀的颜色里却找不到半点艳丽的色彩。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像一朵尚未完全绽开的山百合，并不张扬的姿态里散发出一缕缕淡淡的清香，不会让人忽视她的存在，也不至于让人迷醉。小百合的娇小和美丽总让我担心她会在烈日下受到刺射，或在风雨中遭到摧残。因而冒出了一种想呵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的冲动。或许，她本来就应该有一个看护者，一个保护神。想到这，我把目光投向了她身旁的那位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倒有几分朴实的小伙子身上。他是她什么人？我想，他们是一起的吗？他是她同乡还是……？不，他不是她什么人！我并不希望他是她什么人！我希望她同他就像她同我一样仅仅是偶然的同路人而没有任何关系！从他们的表情上，我很欣喜地发现：我的感觉没有错。确实，我们都是陌生的旅客……
二
我开始怀着一种狡黠的心理在对自己开玩笑地说：小伙子，你曾经听说两个年轻人在某个地方邂逅而演化成一串美丽动人的故事。如今，这类故事是不是发生在你身上了？同时，我又断然否定：不，这不可能。因为我不是其他人，我只是我。我懂得人的一生中有许人与我们仅仅有一面之缘。而且，在擦肩而过之后，在我们还来不及回望一下那个人的背影时，他便猛然在你我的眼前消逝。生命中往往仅有的一次却是最珍贵的，最美丽的。我又何必不给匆促的人生沉淀一些美好的唯一呢？假若这次偶尔的相逢能给彼此带来一段美好的回忆，我也不渴求能有第二次，一次就已经足够了。
我边想着，边看了看坐在我旁边的几个天真的小孩。在旅途中他们表现的是如此兴奋愉快。跟他们在一起，我似乎又发现了年幼时的纯真与烂漫。我还真的有点欣羡他们的无忧无虑。但是我跟他们还能有什么共同语言呢？因而，我又拿出了这本《存在与超越》随便翻了翻。书中讲的是生命美学与艺术哲学的问题，这本来是我非常感兴趣的专题。但是现在，当我一页一页地翻过之后，自己却不知道里面讲的是什么东西。书已经没法再读下去了。然而眼睛还是盯着展开的书本，看到的仅仅是一些汉字的组合。
我很清楚，这是由于我对面坐着一位陌生的美丽的女孩。我没有想到她的存在居然莫名地让我不安起来。此时的我正如一座蓄势欲发的活火山。表面上看去是那样宁静，那样沉寂。而它的内心里头却翻腾着炽热的岩浆。我静静地想，我这一路要不要跟她搭话？如果我始终不找她聊天，那她还会不会主动同我交谈？不，这不可能的。她只是孤身一人，又是一位女孩，一位漂亮的女孩，那般娇小，她怎么会主动同一位陌生人谈话呢？但是，如果我真的抛出了第一句，那她回答我的将是满脸灿烂的笑容还是一双冷漠的双眼？因此我迟迟没有开口。或许，我也在等待一个成熟的时机。这时候，我总觉得对方就是一座封闭了几千年的神秘的城堡。它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却又使人不敢轻易向它靠近。假如我真要冒昧地闯入，那是不是对她的惊扰，或者有没有打破他的宁静。我在沉思……
平日里我也经常思索着现代社会在物质文明飞速发展的同时，人与人之间的心灵的交融是不是真的慢慢淡漠了。假如生活中，人们之间越来越缺乏友善和信任，那么，这个社会的进步又如何重新定义？生活在都市里的人们每天见到的大多是匆匆的过客。我知道这是社会发展的一种必然。但是我又认为人最需要的还是被了解和被尊重，而且，维系这个社会运转的最理想的基础是情感而不是条文。当然，这似乎又成了宗教里的理想世界了。谁都知道那个地方是何等飘渺何等虚幻。
现在，这位女孩就坐在我眼前。我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但我不知道我们两颗心之间到底隔着一堵厚厚的墙还是一张薄薄的纸。既然存在着这么一层不知厚薄的隔阂，那么，最终把它打破的该是谁呢？于是，我在心里想好了几句打破沉默的话：“姑娘，如果你觉得无聊的话，这本书你可以拿去看看。”如此，我在心里排练了几次。叫她姑娘是否妥当呢？还是称呼她小姐吧？不行，现在“小姐”这个称谓已经有多种意思了，我担心她听了之后不乐意接受。干脆什么也别叫了，我暗暗思忖着。
终于，我开始鼓起勇气，决定先把书放在小桌上，然后按计划行动。我慢慢把书合了起来，轻轻地放在桌面上，眼睛很悠闲地看了看窗外。这一系列动作我表演得非常到位。看上去就像是看书看累了然后向窗外寻找一些风景来调节一下自己的心境。然而她又怎么知道，这些简单得无法再简单的动作对于我来说就像是一场战争的序曲，必须作一番周密的策划，甚至要准备好面临战争突发事件的应对措施，战争到了最关键的全面进攻的时刻——我该抛出那句话的时候，我感到原来的勇气又突然消失了——战争失败……
三
列车在铁轨上飞驰。我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景物疯狂地向我的身后倒。我也感悟到这飞速的奔驰其实就是时光的流逝、生命的进程。窗外景物的一次次变换都引起了我对这个世界对人生或深或浅的思索。我是一个喜爱在一个偏僻落寞角落里胡思乱想的人。每次乘坐火车时，我总会尽量选择靠窗的那个座位。因为在那我的心绪可以随着窗外的风景一起狂奔。然而这次，我感觉到自己的神经像是受到了一种强烈电磁波的干扰，或是遭到一阵神奇魔力的钳制，我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始终静静地靠在窗边。眼睛毫无目标地望着窗外。偶尔也收回目光巡视着周围的旅客。这些动作对于每个人来说或许都是自然不过的表现。然而，我却似乎发现她在我们周围寻找着什么。
她看上去似乎已经很疲倦了。柔弱的身子依偎在窗边，飒飒的凉风向着她迎面扑来，把她额前的几缕绣发飘扬在耳后，尽情地飞舞。像几只可爱的蝴蝶在拍打着色彩斑斓的翅膀，展现出一种轻盈与飘逸的美姿。最让人琢磨不透的，是她那水剪似的双眸。她的目光长时间地定格在窗下的某个方向，望着这飞驰的分分秒秒一阵一阵地在眼前闪过。看得出来，她的眼神里写满了一个年轻姑娘他人永远猜不透的心事。她在想什么？难道她仍然沉浸在这次凄美的别离之中？还是在期待与什么人的久别重逢？或者在回忆自己年轻的生命里留下的一段忧伤的往事？……看着她的样子，我想起了徐志摩的一句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就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我感到这是上帝赐予人世间的一道亮丽绝妙的风景。曾经听到过一位作家说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不是山川风物，而是人，尤其是女人，年轻的女人。现在我发现，这位作家是个聪明的作家。
我在偷偷的观察中又隐约感到这位女孩的神情又是那样出奇地冷漠。她似乎在傲视身边的一切，以冷漠的神情来护卫自己，告诉身边的陌生人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然而，她的表情里也映射出了内心的胆怯。这大概是女孩子天性中的一种反映，或者说是一个弱者无奈的选择。我的直觉告诉我，她不会是个冷漠无情的姑娘。在真实的生活中，她的心底一定非常美丽，就像她人一样。此时她心里是不是很寂寞，很孤独？倘若真的是这样，那真叫人心里不舒畅……想着想着，我发现自己真的有点怜香惜玉了，甚至，有点自作多情。哼，可笑！
真不知我什么时候变成了贾宝玉了。我为什么要为这天底下那群女子作一声声空空的叹息呢？这又有什么用呢？她们都有自己各自的生活，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大家都在为了自己的生活而生活，假如她们过得很快乐，这算是一种幸事；假如她们中有一些过得不快乐甚至很辛酸，那我又能为她们做些什么？我又不是上帝，我怎能给她们每个人以幸福？更何况上帝恐怕也不能。还是静下心来什么也别想了。作人何必自寻烦恼呢？不如把目光投向这多变的窗外世界，尽情欣赏一下这路边的风景，岂不是一样美事？于是，我看了看远处那灰蒙蒙一片笼罩的高山。在沉沉的阴霾的包围下高山再也不见什么秀丽了，巍峨倒是还可以显露几分。但是，这样的风景也太让人感到压抑了。至少我这样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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