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的工作
一
太阳又被拒之门外了。今天早上我看了看她，一直在等屋里的人开门，可能是因为她害羞，我就上前敲了敲门，这门迅速打开，又迅速地合上，只有我一个人闪了进去。能听到阳光的声音却再也不能感受到她的温暖了。我和太阳都是来面试的，虽然我们是竞争对手，不过我还是问了问面试官，为什么只让我一个人进来。
面试官看着我的简历，我则注意到了屋顶上的灯管，和太阳一样发出光，可是它总是紧紧抓住自己散发出的温暖。我裹紧了风衣，面试官让我回家等通知。
出去后，太阳还在等，看门的保安大叔却把门带上了，我只能安慰她别哭。来这里面试的人有很多，我走了之后，后面的人络绎不绝，有些初出茅庐的小伙，为了显示自己十分老到，就把太阳倾泻下来的阳光抹到自己的脸上。太阳愤怒极了，说：“这是我的泪水，里面有我经历的苦难！”但这些小青年总会选择无视她，可是阳光种到这种人的脸上真的很难结出果实。
回到家的我忐忑不安，我把我的房间腾空，邀请太阳第二天来我家里坐一坐。太阳如期而至，可是她只伸进来了一只手，把我给她准备的咖啡一饮而尽。我们实在没有话题，就想接着安慰她：“工作有的是，你肯定能找到的……”讲些这类正确的废话。太阳看了看我家的灯管，皱了皱眉头，我急忙说它今天休息。太阳回家了，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自己仿佛成了一个废弃的工厂。
面试结果很快出来了，我被录用了。工作并不辛苦，只是日光灯替代了日光，眼睛总觉得自己很累，我却只能安慰它让它习惯。有时候我知道太阳就在外边，上午吃饭的时候，我问她有没有找到新的工作，她开心地笑了，说是在为我上班的公司浇花。因为她终于有了自己的营生我也就格外开心。曾经这里的花花草草长得也十分茂盛，不过我并没有注意，因为它们的漂亮属于它们。如今这些美丽有了桥梁，而且这座桥梁仿佛是为我一个人修的，每次心情不愉快的时候，打开窗子，这些花的美丽就像一辆行驶的汽车，直冲我的心底。我也时常跟太阳开玩笑说：“我的身体可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涵洞。”
对什么东西在意多了就势必会冷落一些东西，比如我办公室里的日光灯。它发出来的光遇到我，就像遇到了一座高高的山峰，下山的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有好几次汗水浸湿我的衣服我还是无动于衷。晚上我和太阳的交流就更频繁了，我看着小小的月亮，有好前几次我想要伸手去触摸她，她的手却变短了。晚上所有东西都睡了，我也睡了，可是眼睛还醒着，努力地剥着黑暗，有好几次我问我的眼睛，剥黑暗是什么感觉，它都是笑嘻嘻地说：“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剥洋葱一样。越剥越辛苦，眼泪流得越多，可是自我感动到了一定程度，光明就来了。”
这几天可能是太阳请假了，雨下个不停，街道被冻得打着喷嚏，我和同事越走越斜，一不小心就掉到了沟里，有几个倒霉蛋被摔得鼻青脸肿，我们合计了一下，不能这样了，要请太阳赶快回来。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先是给整个城镇都打了点滴。太阳终于回来了，我们的日子步入正轨，没有任何欢迎仪式。休息的时候我就和太阳背靠背，我这个废弃的工厂也热闹了起来在。不光各个厂房的工人得到了认可，地上死气沉沉的灰尘也跳跃了起来，以为自己现在就成人了。
不过太阳也有失落的时候，天上的鲲鹏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出现了，我知道自己的渺小，就算鼓起勇气努力成长也无法跃入它每天奔腾的海洋。
二
冷风被人驾驶，或是被人胁迫着冲向太阳。这几天太阳请假了，把自己关到云雾里，云雾仿佛把它的一生都变成了门窗来阻挡来自地面的直冲云霄的世俗。这颗太阳可能是因为善良，把自己一部分的余温缝在了一朵早已休眠的云彩上，以至于许多人没发觉这颗火球早已走远。
上班摸鱼的时候，或者下班，我总是和太阳聊着心事。
冷风咆哮，在风与风的缝隙中，一种声音呼之欲出，充满了奴役与愤恨，仿佛是千万颗炙热的牙齿，克制着，吐出了冷气。
“太阳走远了。”
她的背影让我们的背影更加尖锐，像一根根尖刺，与各种盾牌对抗着。风和云彩在某天对我说，它们找到了工作，因为要上班的缘故，它们便把天空还给我们。过了几天，太阳回来了，她对我说是去远方找寻工作无果后回来的，这次她没有痛哭，只是偶尔有仰起头的人们会说：“这么大的球，放在天空上有什么用”。
日复一日的工作使我疲惫，出门的时候是夜晚，回来还是夜晚，只是休息日时会和太阳聊上两句，有时候还是阴雨天，可能云彩和风也下班回来了吧。一般这个时候，总有人们会咒骂这种坏天气，但这次却没有，人们理解了他们工作的不易，回家发泄发泄也是应该的，只是这种发泄，仿佛让太阳又远离了他们许多。
三
我甚至认为，太阳永远不会懂我们这种上班族的无奈，以至于我一旦在工作中受挫，就会调侃太阳一下，“没有工作真爽啊！不被人需要的日子也挺让人开心的……”太阳伤心了，她对我说，她一定要找到工作。她不停地面试，因为没有上过大学且体型庞大，她只能做点简单的工作，比如去送外卖，但她庞大的身躯却总把电瓶车压坏；去当保安吧，她的光又让别人睁不开眼睛；甚至她想过去当搏击运动员，可是再大的擂台也放不下她……她崩溃了，她不懂为什么这么多人生出来都会被社会需要，为什么自己什么都做不好，只是因为自己太大、太胖、太热、太耀眼了吗？
闲暇之余我就会陪着太阳一起找工作，每次都大汗淋漓，不被需要的人生真让人发热发苦啊！甚至有几次我会对太阳说：“算了，朋友，你这样挺好的，比我强多了！”太阳继续沉默不语。
日复一日的工作，让我产生自我怀疑，我爬到天台上与太阳近距离接触，忽然之间我想到了适合太阳的工作。
第二天早上，我把太阳叫到了盲人学校，这里的儿童可以直视阳光与温暖，不管孩子们对她说什么话，她也敢于将自己的光和热传递给他们。她们可能看不到太阳，但也不会拒绝太阳。
太阳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之后我们一起回家，分享着一天发生的事，我至今都不敢直视她，她那么大，那么温暖……我们小小的身体可能被许多东西都挤满了，甚至有些人对于一点点阳光出现就会感到敏感甚至沉重，而那些盲人孩子不会。
当你抬头看看，看见一个大胖子每天东奔西走，那可能就是在忙碌的太阳。她拼命地工作，我也拼命地工作，当我埋头苦干时，我也会感受到生活中的一丝丝甜意，这大概就是太阳的笑容吧。
(《太阳的工作》原载于《中国青年作家报》2023年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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