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长顺灯光球场
怀念长顺灯光球场
王昌勇
今年３月，贵州省首届“美丽乡村”篮球联赛在黔东南州台江县台盘村火热开打，乡村篮球赛意外走红，在全网刷屏，关注量近5亿人次，不光闻名全国，还引起国外的关注，台盘篮球场被网友命名为“网红篮球场”、中国“村BA”。
每晚，当我在手机上看到“村BA”球赛的火爆现场时，不禁又将我的思绪带回到２０多年前，让我回想起以前在故乡长顺县城的灯光球场看球的热闹场景。
初见长顺县城的灯光球场是在上世纪７０年代末，那时５岁的我刚随家人从农村搬进县城。灯光球场在县城最热闹的十字街东北方向约６０米处。灯光球场正前方紧挨一栋２层楼的砖木结构的苏联式建筑——县文化馆。县文化馆隔街对面是居民的一排木瓦房。灯光球场左边是几户居民的木瓦房。灯光球场右边是一片空旷的泥土场地。泥土场地前方是县邮电局的２层楼的砖木结构的苏联式建筑职工宿舍。泥土场地后边高高的石阶梯上是当时县城最高大巍峨的苏联式建筑“人民大礼堂”，是县里开大会的会场，也是县电影院。灯光球场正后边隔泥土路对面是县电影院２层楼的砖木结构的职工宿舍，旁边是一块空地与县人民大礼堂相连。再往后不远便是巍峨高耸的山峰羊城屯了。
那时，除了灯光球场这一块长方形的水泥地外，四周全是泥土和砂石的道路和场地。最早的灯光球场条件简陋，除球场的占地面积外，其它根本达不到标准篮球场要求。水泥场地并非现在的塑胶地板场地，木板做的篮球板而不是钢化玻璃篮球板，钢管焊接的篮球架而不是厂家统一生产的篮球架。球场只有四个角有四颗灯，光度不充足，照明不均匀，球场四边没有观众席，但条件的简陋并不影响长顺人民对篮球的热爱。
每当有篮球赛时，球场上，参赛球队间激烈对抗，球场边，观众人气高涨，氛围火热。场上球员一个个生龙活虎，进攻方球员运球、跑位、传球、投篮、抢篮板球再上篮势不可当，配合娴熟。防守方球员紧逼、干扰、卡位、抢断、争抢篮板球果敢坚决，井然有序。而每当有球员一个漂亮的上篮或是空心的三分球投中时，场上的欢呼声和掌声四起，尤其是场边美女的欢呼声和掌声会让得分的球员瞬间骄傲得如打鸡血般兴奋，在场上更加卖力地炫起球技来。无论在何时，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篮球打得好的球员都深得姑娘们青睐，这也是激励球员们在场上奋力拼搏的一大动能。看到那些身边总不缺美女相伴的篮球球员，许多男同胞真是对他们羡慕忌妒恨。比赛中，讲解员拿着大喇叭（后来是话筒）风趣幽默接地气地解说，并会营造气氛，引导观众为球队呐喊助威，牵动着球场氛围高潮迭起，观众们热情高涨，各种加油声、喝彩声此起彼伏，令人振奋万分。
中场休息时，灯光球场没有NBA、CBA中场啦啦队的性感火辣热舞，也没有台盘“村BA”中场的苗歌侗舞。播放中场音乐的设备最早是播放唱片的大喇叭留声机，后来是播放磁带的收录机，再后来是播放光盘的影喋机。播放的音乐多是运动员进行曲等爱国歌曲，给运动员和观众们缓和放松一下紧张的情绪。此时，在场边“憋屈”了半场的顽童们早已按捺不住，他们也想成为人们关注的主角，跑到球场上上窜下跳，追逐嬉戏，摔跤打滚，极尽搞笑之能事，引来观众阵阵欢笑，给比赛增添了又一层欢乐的意义。
中场休息后双方再战。当两队势均力敌，双方分数交替上升而始终胶着拉不开分差时，球赛场上的空气仿佛也凝固了一般，让双方的教练、球员和球迷的心提到嗓子眼，这样的球赛就会更吸引人的眼球，也更绷紧人的神经。久战不下的僵局下，双方球员有时难免情绪失控，产生推搡拉扯等肢体冲突，变打球为“打人”。而场下双方的教练和球员一看己方球员吃亏，也会上前助阵，加入战团。而看热闹的吃爪群众不嫌事大，大呼过瘾，火上浇油的口哨声、嘘声、叫好声四起，更激起冲突双方的“血性”，幸得公安人员及时制止，才避免事态闹大。比赛结束，获胜的一方的球员、教练和球迷欣喜若狂、兴高采烈。而失败一方的球员、教练和球迷一身疲惫、满脸酸楚失落。这就是篮球的魅力和她带给人们的喜怒哀乐，在灯光球场上淋漓尽致地得到展现。
网络上，台盘“村BA”的观众席万分火爆。在我的记忆中，过去的长顺灯光球场观众席的火爆度比“村BA”也逊色不了多少。长顺灯光球场的篮球比赛有白天和晚上进行的。夏日白天，灯光球场上，奋力拼搏的球员，激情似火的观众，球场上空火辣辣的太阳、皑皑白云以及球场后方巍峨的羊城屯，都共同见证了长顺人对篮球纯粹的热爱。而有时，当比赛遇上恶劣的天气，哪怕是瓢泼大雨和漫天飞雪也不能阻挡人们对篮球的热情，球员们冒着大雨和飞雪在场上不畏严寒，满场飞奔地进行着激烈的比赛。观众们打着雨伞、披着雨衣、戴着斗笠、顶着风寒，在场外激情高昂地加油助威，比赛现场氛围高燃，篮球文化深入民众，幸福感满满。
而晚上的比赛正好是人们的休息时间，因而晚上观众更多。儿时，我早早吃过晚饭，便与同伴们抬着小木凳子提前一两个小时赶往灯光球场去抢位置。每到比赛时，球场边前排的人们都是地上曲腿蹲着、盘腿坐着。后排的人们是站着观看比赛。不少年幼的小孩还骑着自家父母的双肩，搂着父母的头观看。个子矮的人伸长脖子、踮起脚尖观看，如还是不能看到球场内，只看到前面的人头和后背，便会去搬些砖头、石块来垫高观看。有的会从家中搬来木桌子，再加上木凳子、木椅子站上去观看。甚至有的人抬来家中四米多长的木梯子，架在球场边的电杆上，爬上木梯子顶上，一览无余地观看。球场边已经实在挤不进了的人们便会想办法爬上邻近球场的县文化馆的二楼、周边居民的二楼和楼顶的窗户和阳台上观看。更远的在人民大礼堂高高的石阶梯上、县电影公司宿舍旁边的高地上、县电影公司宿舍二楼窗户、县邮电局宿舍的二楼窗户上等地方远距离观看比赛。许多小孩是直接爬到两个篮球架上去趴在上面观看，一个篮球架上最多趴上了１０多个小孩，两个篮球架上就会趴上２０多个小孩，工作人员为了安全，会吼他们下来。但过不了两分钟，小孩们又会再次爬上篮球架，工作人员吼多也厌倦了，最后也任由他们了。
后来，球场四边修了一圈观众席，只有四排长长的水泥预制板，并没有单独设置一个个的座椅，但对于观众们来说，已是极大的进步了。虽只有一层观众席，也能使部分人可以坐在观众席上观看球赛了。但一层观众席太少，远远解决不了观众的需求。再后来，球场边观众席扩建为五层，仍然只有四边五级台阶式的长排水泥预制板，并没有设置座椅。比赛时，最下面的一层观众席前还有一排小观众蹲坐在地上，五排观众席上座着五排观众，再加上最高、最后的第五排观众屁股后面的水泥预制板空余处还站着一排观众，一共是七排观众，大大增加了观众容纳量，极大地方便了人们观看比赛。灯光球场虽然比不上台盘村篮球赛３万人的规模，但最高峰时也能达到上万人的规模。
有赛事的晚上，街上万人空巷，县城的人有一半会赶到灯光球场看球赛，县城周边十里八乡的乡亲也会赶来看球赛。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以前，经济条件差，交通落后，乡亲们晚上从乡村来县城看球大多是步行，大家呼朋唤友、三五成群地拿着用干透的竹竿和向日葵杆点着的火把照亮，走着山道弯弯的羊肠小道，在漆黑的夜幕下辛苦来回跋涉几个小时也无怨无悔，只为圆自己心中那份对篮球痴迷的爱恋。八十年代中期以后，随着山区公路交通条件的改善和人们经济状况的好转，不少乡亲是骑着自行车，后座上载的人打着手电照亮来县城观看比赛，比过去方便多了。因而当时的灯光球场旁边的空地上排满了来看球的乡亲们一排排长长的自行车，球场周边人山人海，比逢年过节还要热闹。其实，如儿时的我一样，许多来看球赛的儿童、甚至成年妇女压根就看不懂篮球。她们目不识丁，连球场边记分牌上的阿拉伯数字都不认识，她们来灯光球场不外乎是来看人头，感受篮球场人山人海的热闹喜庆气氛。人们欢呼就跟着欢呼，人们鼓掌就跟着鼓掌，反正我不是来看篮球赛的，我只是来寻找欢乐的，你看球，我看人，你比赛，我快乐，皆大欢喜，篮球盛宴带来的快乐能量就这样感染着每一个人。
县里组织的篮球赛一般有两种方式举行，一种是全县职工篮球锦标赛，是按单位或系统组队参加的。另一种是全县农民篮球锦标赛，是按行政地域组队参加的，最先是按长寨、广顺、威远、摆所、代化五个区甚至区以下更小的公社来组队参加的，19９２年撒区并乡后是按１７个乡镇组队参加的。职工篮球锦标赛中大多是县公安局、教育局、水利局、县民中、县二中、铁合金厂等这些单位球队实力强劲，而农民篮球锦标赛中多是改尧、马路、广顺、新寨、长寨、摆所等乡镇球队实力强劲。最初，篮球赛没有设置资金和奖品，注重的是精神奖励，只发奖状、锦旗。尽管如此，人们仍乐此不疲，积极参赛，只为追寻篮球带给自己的激情和快乐，实现心中单纯的篮球梦想。
除了本县的职工篮球锦标赛和农民篮球锦标赛外，为了开展对外交流，提高本县篮球水平，长顺县里也会举办有外县篮球队参加的篮球邀请赛，大多是周边的县份惠水、罗甸、紫云及主队长顺县篮球队参加。邀请赛中的各支球队都是精选本县球技最好的球员，实力强劲，加之在自家地盘举行，观众们更是踊跃到灯光球场观看比赛和为主队加油打气，呐喊助威。
而长顺县举办的水平最高的篮球赛事自然是承办有黔南州１２县（市）参加的全州篮球锦标赛，这是十年难得一遇的高水平赛事，比赛的观赏性、竞技性、刺激性要高过县内篮球锦标赛和四县篮球邀请赛，对长顺球迷观众们的吸引力也远超过县内篮球锦标赛和四县篮球邀请赛。灯光球场更是盛况空前，火爆程度更是爆棚。全州篮球锦标赛期间，每天每夜黑压压的长顺球迷观众将灯光篮球场围成“马蜂窝”,“长顺加油!”这种响彻云霄的吼声经常在观众席上此起彼伏地响起，一场篮球赛就能够产生巨大的凝聚力，让长顺人团结振奋、众志成城。长顺球员在家乡父老的加油助威声中倍加激情澎湃，气势如虹地频频打出精彩绝伦的进攻得分，点燃了所有长顺人的篮球激情，让观众的掌声、喝彩声、欢呼声、尖叫声不绝于耳，声浪响彻灯光球场，回荡在羊城屯山谷，震动了整个县城，将篮球狂欢推向巅峰。
除了篮球比赛，县里的一些职工拔河寨、舞蹈比赛等体育赛事也常在灯光球场举行。外地的马戏团、杂技团到长顺演出也常会光顾灯光球场。平时，大人小孩们都喜欢来灯光球场打球和玩耍。没有篮球比赛时，灯光球场晚上的灯并没有开，成人、青少年是在月光星光的照耀下及附近居民家中灯光的光影下打篮球、练球技。我们小孩子则是跳绳、打陀螺、摔跤、丢沙包等玩各种儿童游戏，在自娱自乐的同时也锻练了身体。灯光球场成了培育长顺人民族传统体育竞技活动的爱好和激情的家园。
多少年来，灯光球场就这样相伴着许多如我一样的长顺人成长，让我们在她的关怀呵护下渡过童年、少年、青年时代，直至她最后消失在时代发展变迁的洪流中。而灯光球场留给我的激情欢乐却深刻在我记忆的脑海里，陪伴我走出故乡，走进他乡，直到永远。
本世纪初，由于城市改建，灯光球场被拆除了，那里后来变为了新建的城市大道和“时代中心”的楼盘。而县城除了建成一个现代化的篮球馆外，还新建了很多个标准化的篮球场，对比过去的灯光球场，已经是鸟枪换炮了。而我也离开了家乡20年，定居在都匀市。
如今，回到故乡长顺县城，走过以往十字街和灯光球场原址的大致区域，以前的街道建筑已经拆迁重建，时过境迁，物易人非。我茫然四顾，驻足流连，追怀那段逝去的岁月，努力找寻眼前景物与脑海中灯光球场影像的聚合点。但现实与记忆已无法吻合，灯光球场已经被掩埋在那几栋20多层的高楼和宽阔的大道下，湮灭在岁月的风尘中。尽管眼前的高楼比20多年前周边的房屋高了10倍，道路也比20多年前宽了5倍，但这个新楼盘的入住率还很低，周边人流稀少，反而没有以前热闹的人气。往昔灯光球场篮球比赛人山人海的火爆场景只能到记忆中去追寻了。
曾经，我也去过现在的长顺篮球馆看过一场篮球比赛，还是有外县球队参加的高水平的比赛。篮球馆的场地、观众席、灯光等各种设施比过去的灯光球场高档多了，看球的观众也不少，但我感觉总体气氛不如原来浓厚，远不能达到过去一场球赛至少汇聚半个县城的人那种爆棚，也看不到一场篮球赛就能够产生巨大的凝聚力，让人们团结振奋、斗志昂扬的那种热血沸腾了。
是啊，如今是网络时代，与过去的广播收音机时代、电视机时代相比，各种讯息知识浩如烟海，让人目不暇接，人们关注的视野更广阔了，兴趣爱好更广泛了，关注欣赏事物的“口味”自然提高了，对体育活动的渴望和期待没有以前强烈了，再也没有过去单纯快乐的篮球激情了。解析今年台盘“村BA”火爆的原因，并不全是当地群众对篮球比赛的热爱，还有三年疫情给大家带来了压抑感，在疫情得到舒缓以后，激发了人们对聚会娱乐的向往和追求，加上网络媒体推波助澜的宣传助力等共同作用形成的。
如今，灯光球场已完全消失无踪了，那个年代篮球带给我纯粹的欢乐与火热的激情已离我远去，我唯有怀念那逝去的灯光球场的时代，怀念我那逝去的童年、少年、青年时代。我想，假使我现在就是坐在大城市容纳上万人的体育馆中观看国家级的篮球比赛，也不会有从前的激情和心境了。当下，长顺县城的25岁以下的人们对灯光球场是完全一无所知，若干年后，当如我等那些相伴灯光球场成长的人们先后故去，灯光球场的一切记忆也会永远消失在历史的尘烟里。
长顺灯光球场，感恩有你，陪我走过人生那段充满欢乐和激情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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