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散闻
正月二十三,天气晴朗,很有些春的感觉了。闲来无事,忽然想起今天是县城东郊的城东小集,便约上已经退休的邻居老哥一起去凑个热闹。
城东的郊区原本只有一个集,逢一排六,叫东寨集。三年前旧村改造,五里外的张家庄搬到这里住进了新楼,东寨村便改称东寨社区。而张家庄在原址的时候,也有一个集,逢三排八,搬迁后张家村民不愿放弃这个老辈传承下来的念想,便在大集之后加了一个小集,统称城东集。
因为小集和大集只隔一天,所以买东西的人少了很多,集市上也就冷清了很多。专以卖集为业的摊主,都到别处集市去了,留在小集的主要是东寨社区和附近村的小商贩,还有就是近处的菜农借小集卖掉自种的几筐菜,图个方便。赶集的也大多是邻近村子和社区的中老年人,再就是像我这样年龄大了提前退出岗位的、倒班轮休的或者退休的人员。
虽然与大集的人头攒动不能比,但正因为大多是邻近的村民,一来二去的就都熟悉了,在做生意的同时,打个秧说个岔的图个乐子,温热响亮的气氛反而更加浓重了,这也是我喜欢时不时的赶个小集的主要原因。
不同于大集的绵延流长,临近集市了还未看到集的模样。七八辆擦得铮亮的小轿车规整地停在宽敞的路边车位上,各式的自行车和电动车零散地摆靠在一棵棵粗大的法桐树的旁边,几个矍铄的老太太各自拎着一兜多样的新鲜蔬菜和水果闲散地溜达着,满是皱纹的脸时不时地凑到一起说上几句悄悄话,然后很快地散开,互相指划着,咧着嘴弯着腰,“咯咯咯”地笑上一阵,好像遇上了天大的喜事。直到进了集市的冬青墙,才看到诺大的石子场地上零星地分布着各色的摊贩,水果的、蔬菜的、肉类的、日用生活品的。买集的不多,卖集的倒显得多起来了。不过凡是赶小集的,大多都是冲着买东西来的,虽然人少摊稀,卖货率也还不算低。
先是进了水果摊区,映入眼帘的是一辆盛着橘子的机动三轮车,鲜亮的橘子堆里间杂着零星的绿叶,已经卖了一半的样子。车后坐着一个中年妇女,正在专注地看着手机,隐约地传出那种视频里专有的沙哑的憋笑声。见有人来,她抬眼看了看我俩,不像是买东西的,便又耷拉下眼皮,看她的视频去了。旁边的那位男摊主,五十多岁,大伸着腿,斜倚在树干上,慢慢地转动着头,左手揣在衣兜里,右手有闲没闲地轻轻地拈捡着羽绒服上的细须毛和干草尖,见过来的人问起香蕉多少钱时,便身子一动,很快地站起来,干脆地说:
“三块。”
“能便宜点吗?”
“两块八。”
来人买上一大兜,男摊主把头扭向旁边正在对着视频傻笑的“橘子”妇女:“哎,傻儿呱唧的,笑啥呢?”
“橘子”妇女一边傻笑着回一句:“你才傻而呱唧呢,发你的呆去吧。”一边又低头专注地看起视频来了。
再往前走,是一个穿着黑色棉袄的老汉,半百的头发,钢丝似的胡茬子,守着两个盛着半满的西红柿的塑料桶,看着几个倒背着双手悠逛的赶集人起劲地吆喝着:“自家种的西红柿啦,又酸又甜又软和。四块了,四块了。”
一对中年夫妇靠过去:“便宜点卖吗?”
“三块五,随便挑。我的西红柿生吃最好,你先买上三五个尝尝,吃着好过两天大集上再来买。”
中年夫妇蹲下身,开始挑选起来,拿了四五个,男的便紧着说,行了行了,女的却紧着说,柿子挺好,多买点,转眼便提起一大兜。我凑过去一看,确实挺喜人的,个大红亮,软软的,一碰就像要淌汁的感觉,便和老哥各买了一兜,拎着悠哉起来。旁边的几个人一看,也凑过来问:“还有吗?”老汉一看来生意了,忙不迭地一边说着“有有”,一边转身掀开身后的棉被,露出两桶鲜亮的西红柿,人们一下子围了上去。
“山里养的红毛公鸡喽,不喂饲料,吃活食长大的。”一个洪亮的吆喝声传过来。转身看去,四十多岁的汉子,黑红色的脸庞,穿着黄大衣,敞着怀,正站在冒着热气的滚筒边拾掇着刚刚宰杀的大公鸡,买鸡的站在旁边,不时地指点着:“这里这里,拾掇干净。”中年汉子及时地迎合着:“放心吧,保证一毛不拔。”逗得买鸡的“哈哈”大笑起来。中年汉子手里忙活着,嘴里也不闲着,不失时机的和旁边几个凑在一起唠嗑的老头打着岔:“老哥,来一只,回去慢火炖了吃,香个跟头,再喝上一壶老酒,搂着老婆子睡一觉,美煞了。”
旁边一个白头发的老头接过话头,指着身旁那个秃顶的老头打趣地说:“你问他,糟老头子了,卖了他也不值一只鸡钱,还喝酒,敢吗?回家肯定跪搓板。”
秃顶的老头打着哈哈,孩子似的推了白头发老头一把:“别胡说八道,现在就喝,看谁跪搓板。”
“哈哈哈......”,三四个年龄相仿的老头一起大笑着,吓得旁边笼子里的红毛大公鸡“嘎嘎”得大叫起来。
卖得最好的是猪肉摊。平日里大集的时候,一溜子的排上七八家,现在只有一家,是张家庄的张大哥,他是长桩,即使不是集市的时候,也在这里。肉新鲜,人也仗义,价格比商店里便宜,每次还都要让个三毛五毛的,所以附近的住户都会来这里买肉,案头上的肉已经卖得差不多了。
到了集市的东头,靠近马路边上,是一个小笼蒸包妇女,天天嘻嘻哈哈的,附近的人都叫她“喜羊羊”。既然隔个一天两天的便是大小集,平时行人也不少,还有附近村里的,到了饭点,很多人图省事,顺路捎上十个二十个的包子,生意上也过得去,便心满意足的常年在此摆起了包子摊,日子也就一天好过一天的敞亮起来。
现在还不到吃饭的时候,几个棋迷便就着饭桌,拿出“喜羊羊”常备的车马炮,摆起了“龙门阵”。四周站满了二流的三流的四流的观棋者,吆五喝六的指挥着两个掌棋手走这走那,彼此间还时不时的为了证明自己棋路的正确性而互相斗起嘴来,分不清到底是谁在下棋了。到了这个档口,两个操盘手早已被众多的“高手们”教育的不知道东西南北了。我和老哥站在一边,伸长脖子看着棋局,始终遵循着“观棋不语真君子”的古训,一言不发。当了好长时间的“真君子”,有点拿急,憋得难受,怕一时忍不住,破了古训,便起步向前。刚从“龙门阵”走了几步,老哥一下子拉住了我:“哎,这蒜不错,买上点。”
看了一圈,却不见摆摊人,老哥便问:“谁的大蒜?”没人回应,便又更大声地问了句:“谁的大蒜?”
正在搬动蒸笼的“喜羊羊”看见了,大声地喊道:“老李,别下棋了,人家要买蒜。”没人回应,“喜羊羊”又扯破嗓子地大喊了一声:“老李,听见没?”
人群中终于传出一声:“让他自己称吧,四块五一斤。”
看样子,这是个“真棋迷”。既然相中了,也就不客气了,老哥三下五除二地挑好了蒜,电子秤上一放,凑齐了五斤,便掏出手机,扫码付了二十二块五毛钱,随后大喊了一声:“老李,给钱了哈。”
人群里又传出一声:“收到了收到了,你走吧。”看来双方正在胶着,不能分心。
“老李,光知道下棋,蒜卖不了,看你媳妇让你进门不。”“喜羊羊”大声地教训着。
人群里又是一阵大笑。我和老哥跟“喜羊羊”打了声招呼,提着蒜和西红柿,五音不全地哼唧着顺口的曲子打道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