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说牛浪湖
漫说牛浪湖
牛浪湖是长江逸出的一支血脉。它作为跨界湖南澧县和湖北公安县的大湖,虽然不见名于山海经、禹贡、水经等史册经典之记,看起来似乎是流浪在外的孩子,然其背景、条件及其走近时代的特点来看,是独具格局和亮点的。
牛浪湖的出现,有其造化之力,亦有人文之为。它珍藏着岁月的经典,尘封着万古长江的秘密档案。
打开当今著名学者、中国历史地理学科主要奠基人和开拓者谭其骧先生主编的《中国历史地理集》,我们可以联想到一些想探索的问题。荆江段九曲回肠的长江,以江陵南岸的斗湖堤为顶点,南沿虎渡河经安乡至澧水,西北沿长江往宜昌向行,西南向松滋、澧州地域呈扇面展开,是以平原为主体,间以丘冈、坡地的三角地带。
长江自西而东的重要影响,是上游水流日夜不息地把自崇山峻岭、盆地高原的大量泥沙冲积到凹陷的云梦泽,再加上湖盆上抬的地质变化,于是云梦泽逐步解体,江北江南大泽之内的洲滩、平原出现,北之沔阳、潜江,南之巴陵、华容、安乡、龙阳等,成陆建制入治,再加上平湖区大量筑堤堵水、围湖垦田,于是水涨季节,洪流在九曲回肠里冲撞激荡,荆江吐水压力增大。自春秋起,随着时代的后移,江段的压力越来越大。特别是清同治九年(公元1870年),又一次历史上罕见的特大洪水使荆江南岸松滋溃口,由于当年堵复不牢,同治十三年(公元1874年)再溃,洪水冲出一条松滋河,部分汇入牛浪湖。
牛浪湖抱壁怀宝,关联着人类万古文明。在中国历史上,牛浪湖未出世时的这块稳定的古陆地,叠积着人类的脚印、沉淀着岁月风云演绎的历史故事。这块陆地所在,已有的文字明确在春秋战国时起称“涔阳”。由于整个涔阳大地气候宜人,水流丰沛,土地平旷,生态兴旺,很早就有人类活动,多处可见旧石器和新石器时期的遗址。
公安昔称“七省孔道”,为贯串大江南北的“皇华驿道”要冲。皇华驿道的江南涔阳段又称“涔阳古道”。此道由澧县境内兰江驿经合同铺过涔水走宋鲁湖、过顺林驿、界溪桥,至公安孙黄驿,然后经过牛浪湖卧地,由章庄铺、郑公渡、斗湖堤过江后(名“皇华驿道”)接江陵、通襄阳而继续北去,如今的207国道走向与之大致吻合。可以说,昔日的涔阳古道从牛浪湖开始,在公安县之名由于历史的多种原因而改来改去,其治所也随着忽南忽北、忽东忽西的漫长岁月里,是劲虬在这方土地,也即涔阳腹地的大动脉。只是随着雏形于西汉、成势于明清的洈水,特别是季清的松滋河出现,瓜分了涔水的流域,再加上生活在这块土地的生民,多为移民,故而涔阳古道被渐渐淡化。
这条驿道在悠悠岁月里,来往的人知多少?走过的路过的有黄帝征蚩尤、马援南征、诸葛亮讨伐云贵的大军;有黄巢、杨幺、钟相、李自成拉反旗的阵营。演绎着各个朝代拉锯扯锯、拔插王旗的悲壮,以及铁马金戈、血火纷飞的故事。还有屈原、宋玉求索流离的身影;李白、杜甫等几乎所有唐代诗家的行踪。这里还是刘璋、袁宏道、邹文盛、李守约、马士良等等,王侯将相、仁士贤达的灵寝之地。古道旁,牛浪湖边,那神秘的兵器堆总是诱惑着后人勾陈拾遗的奇想。
索古怀思,此可谓人杰之地也。然其古代人脉及其深厚文化,激扬着牛浪湖的琼浆玉液滋养着“行可以为仪表,智足以决嫌疑,信可以守约,廉可以使分财,作事可法,出言可道”的当代俊彦。像杨先金、曾纪鑫、潘宜钧、黑丰、胡祖义、王迅、骆忠安等等,喝牛浪湖区域之水、食牛浪湖区域之物而成长为家邦栋梁的文武俊才,如高山悬泉绵绵以淌,似地河之出盈盈以涌。
牛浪湖又得地灵。地灵者谓土地山川的灵秀之养之貌与风水气数、气韵。欧阳修之“地灵草木得餘润,鬱鬱古柏含苍烟”的诗句,对牛浪湖来说,无不宜之,犹不及也。总观牛浪湖之形,在乎丘冈与平谷之间,一体九十九叉,如奶牛乳头四张,气润蓬蓬勃勃生机,膏滋林林总总茂盛。以故繁覆树木、艳鲜花草、丰硕果蔬、肥衍鱼类、翔集百鸟。昔日,楚辞里充溢着屈宋离骚、九歌、天问、招魂、高唐赋、神女赋等等情愫的涔阳风物,如兰芷、杜若、荇荷、蒲苇、薜荔、辛夷等等,此地最盛。
最是得天地而独厚的当是牛浪湖水中摇生姿,水上闹花事;一物带它物,生态链循环;优势相互作,平台筑共享。莲藕、莲子、菱角、芡实、荸荠甚丰;草鱼、鲫鱼、红鲤、白鲢、鳜鱼堪繁;河蟹、河虾、银鱼、甲鱼、乌龟弥足珍贵。水草关联猪鹅,芦苇飘浮粽香。蒌蒿、菖蒲、白茅、艾叶、苍耳、益母、商陆、荆芥等等,则覆道夹路,叩问人类健康如何。可以说,牛浪湖区之丘冈,冈冈诱惑观光;湖之九十九叉,叉叉集散商贾。水之叠叠层浪,浪浪皆为富气。自古以来,这方山水平原,乃鱼米之乡、柑橘之乡、风景胜地,富庶甲天下。
牛浪湖又是个多梦多情的所在。置身山水间,任性观自在;杰楼凭仰俯,思绪由信马。莫说心骛八极、神游万仞而感慨天下,就撩发人生之七情六欲,也接之无暇、收而不够。譬若清风徐徐,碧波漾纹;狂风乍起,惊涛拍岸;云起云飞,阴晴晦明;细雨慰温,蓑笠不归;暴雨骤至,水涨船高;鸥鹭翩翩,一鹤冲天;岸树倒影,落花戏水;红日飘萍,朗月乱银;桨橹摇歌,渔樵悟对;炊烟四起,百鸟巣宁;酒风散香,夜灯摇醉;村姑浣纱,牧笛吹悠……如此般般,对于人之性情,曰陶冶,曰醉迷,曰恣肆,无以言其不可也。所以便生“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之心;“先天之下忧而忧,后天之下乐而乐”之怀;“犹记碧桃影里,誓三生”之愿。此借“独抒性灵”的石公先生言之,即得乎自然的“情至之语,自能感人”也。由此顺推先生当年为何选址湖畔白鹤山卧灵,定是大宽之诗肠、大阔之诗眼无以尽“无一日不游,无一游不乐,无一刻不谈,无一谈不畅”的心念的缘故。
有道是牛浪湖泮多牛郎,每将织女挽家乡。沿湖湖南湖北十里八乡的人家,多少不是以湖为姻缘红线和儿女亲家的平台呢?渔歌和唱、采莲摘菱,晶莹玉洁的一湖水,摇动冰心,皱起心旌,抽出莲藕丝丝,便是易安豆蔻梢头难安、靖逸红杏枝头不靖了。至于“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李清照语),以至“人未能无心,终为阴阳所缚”,而“命由我作,福自己求”(袁了凡语),求而有求,那就是造化所驶,性情所为。
去岁,仲秋,章庄铺书屋开基庆典,我有幸应邀受教,结识众友,乃知多是两湖人,澧县、公安并未被辖治之界所拘。难怪一湖两县共管,原来鸡犬之声相闻,隔壁是邻居,同饮是家人。
由此,人言此湖“牛浪”,我却从感情上愿意称之“流浪”“牛奶”“牛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