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南京路上》
从陕西南路坐一号地铁到人民广场,向东是南京东路,向西便是南京西路。我不是来旅游的,但这几天,我一直在这样转悠。我在人民广场还胡乱哼起那首《我在人民广场吃炸鸡》,妻叹道:你倒有这心情?
知道天气特别热,我们还是来了,大巴停在上海站,显示器提示,室外:45度!我们是来复查的,手术后的第N次。医生说,视网膜恢复得不错,但是……。总有那么多“但是”,“但是”是对结论的修正,“但是”后面可能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这面目大多是让人难以接受的。我该怎么办?我准备好了吗?这么热的天,我不能老是让妻儿陪着我窝在旅馆里想这么个问题!还有整整两天多时间。
去了科技馆,很不错。地铁站,馆场内都有空调造出的大片阴凉,但只要走在外面,你就后悔从旅馆出来的决定。况且还有我的左眼,它让我的生活有了变化,让我不适,四十年的视野,突然要像金鱼透过波动的水还有厚厚的鱼缸看这个世界,而且一边的右眼还在时时提醒你,什么才是正常的视觉。手术后的一两个月,我几乎不出门,外面的光还有移动的人和车辆,让我感觉自己的异样。一家子为我沉闷。即便我假装洒脱。可生活总浸染在阴郁里,是会发霉的。
那么就让这条亚洲最著名的街道来终结我的阴郁吧。南京路很适合闲逛,路不算很宽,高楼鳞次栉比,商场的大门都敞开着,充足的冷气主动袭击路人,让烈日下的你体味一边是火焰,一边是海水的感觉。
人很多,我们挤在人群中。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左眼所及的南京路变成黑白的,有了复古的感觉,那些游客,亚洲的,欧美的,还有非洲的,都变了形,像拉洋片里的旧时人物,他们头大身子小,扭动着走来走去。而那些店铺,亨得利,茂昌眼镜,和平饭店,宝大祥,老凤祥,新雅粤,盛锡富,大昌祥,张小泉、上海帐子店,邵万生食品,沈大成糕团,因为变换了形状,抹去了颜色,仿佛霎间穿越到三十年代。而只要一转身,一切如常。
当我左眼里注射的气体来回晃动时,我感觉自己象一条金鱼。如果让一条金鱼看南京路,会是怎样的风景呢?或者别的动物,大象,猫,狗,蛇,老鹰。或许老天只是在我四十多岁时,让我换了一种视觉,没有什么正常与否!即便让一条闷在鱼缸里的金鱼换成人类视觉,它也不会很快乐。关键在于适应。适应你改变的视觉。我的左眼和右眼各自为政。我要在这条街上走两天,让它们融洽起来。我偷眼看看妻儿,他们浑然不知。
一个外国人在前面走,旁边是带眼镜的清秀女子,手牵手,不会是他的翻译或者学生。也不像是游客,并不东张西望,只是边走边交谈。我快步走到他们前面一点,不是欧美或者非洲的,我觉得他是巴基斯坦人,好象在电视上看到类似的面孔。吸引我的是,他在这么热的天,居然穿着一套深色的西服,虽然感觉很合身,但更多的是躁热,走在他身边,我更热了。难道他不知道现在是45度吗?他们快步走远了,我还在想这个无聊的问题。我甚至问了妻儿,他们赶紧上前,但人早不在了。他们也奇怪。儿子甚至说,会不会那个外国人的皮肤和蛇一样是凉性的,不怕热呢?我想的是他可能刚从机场过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可这样的气温,这样的穿着,一般人一分钟都不可能坚持下来。妻子说,会不会,他没准备一件象样的T恤,又赶着去见丈母娘,对他来说,这是个很重要的场面,所以,他宁愿穿着他最体面的一套西服,哪怕是45度……
每件看似异常的事情,都可以找到最合理的解释。
哪怕是一只生了病的眼睛。如果这解释让你的心里相信了,让你的习惯适应了,那么,一切OK。
我在南京路上,象个正常人一样,左顾右盼。
刊《泰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