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主任的笔记本
钟主任的笔记本
凌学群
钟子祥在社会力量管理办公室（简称：社管办）当主任一干就是十多年。期间，他历经四个局长，都没有挪动过他的位置。尽管有高局长曾找他谈过话，打算提他做个副局长，也是分管社管办的事，但他却另有想法，于是，婉拒了局长的好意。天底下，居然还有不愿接受提拔的人，真的奇了怪了。
其实，钟主任，很聪明。高局长提他，固然让他感激涕零，说明自己在高局长面前有一定的份量。换句话说，之前，在高局长面前的种种表现，局长是认可的。但是，副局长一职，还是让给别人去做吧。毕竟，头上戴个“副”字，中听不中用。如果不想往上爬，同事也好，亲朋也罢，有谁会稀罕这个“副”字呢？再说，他也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无论如何，也是上不去的了。干不了几年，就要退休了。高官、厚禄，有一样就行了。有了钱，照样风光！
于是，钟主任在捕捉机会。他拿起一本崭新的笔记本，把自己管辖的一百一十六所社会力量办学的单位（简称：民办学校），进行登记和分类。不足千人的学校，归为小单位，千人以上至两千人的学校，归为中型单位，超过两千人的学校，统统归为大型单位。有了这种归类，以后就好做事了。他计划，每个单位，每年他都必须最少走一趟，为公为私，都得这样做。于是，便开始规划行程。
“是林老板吗？我是教育局的钟子祥，等会去你学校检查一下工作。”还没等对方应答，钟主任便开着小车独自去了学校。林老板接到钟主任的电话，知道顶头上司要来，丝毫不敢怠慢，急忙赶到学校，早早在校门口恭候。
“这两年，你们学校发展好迅猛啊，恭喜你呀，林老板！”
“还不是靠了您这棵大树遮阴，学校才有点起色。”
“那你应该怎么感谢我呀？”钟主任带着调侃的语气，说话间，嘴角流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
一个小时后，钟主任办完公事要走了。林老板拿着一个装有一万元钱的大信封，扔进了钟主任的副驾驶。然后，点头哈腰地用右手打开车门，左手掌放在车门顶端，安全地护送着钟主任上了车。钟主任会意的笑了笑:“有空来我办公室喝茶。”说完，便开着车走了。
晚上，钟主任，翻开笔记本，把白天的一万元对号入座，写了一个“10”字。意思就是十个一千元。别人是看不出来的。从此以后，这本笔记本便在钟主任的公文包里如影随形地跟着主人走南闯北了。
第二天，钟主任满面春风坐在办公室，拨通了另外一所学校的电话：“吴老板，要求你限期整改的事情，你都搞好了吗？现在，请你把材料送过来给我看看。”放下话筒，只见钟主任悠然自乐地哼起了小曲。他知道，吴老板一定会来求情的。限期整改，就是要看看他的表现。
不到一个时辰，吴老板果然来到钟主任办公室。“钟主任，您要我的书面整改材料，全部都在里面了。”说完，吴老板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交给钟主任。
钟主任拿起信封，习惯性地摸了摸，并掂量了一下，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轻蔑地说：“你这是什么材料，你以为我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吗？你不会让我犯错误吧。现在是什么社会，还搞这一套。快拿回去！”凭他的经验，信封里，了不起就是一、两千元，打发叫花子吗？钟主任板着脸，好不客气地把信封扔了回去。吴老板只好凄凄然地拿着信封退了出来。他很后悔，没听老婆的话，最少也得包个五千元呀。现官不如现管。两千元的信封，拿在手上，是有点轻飘飘的。还不如人家请人吃一顿早茶或宵夜呢。于是，吴老板咬咬牙又装进了三千元，自己掂量了一下，觉得有点分量了。心想，只要主任对我学校少提一点吹毛求疵的事，等我以后挣到钱了，再多给一点也无所谓！
下班了，吴老板打通了钟主任的手机：“钟主任，想去您家讨杯水喝，您方便吗？”
钟主任接到电话，心里美滋滋的。心想，您来我家，肯定不会空手来吧。但转念一想，后天，就是端午节了，来我家送礼的人，每年都特别多。考虑影响问题，还是要把它们错开时间，以免让来者有碰头的机会，否则的话，容易出事。于是，他答应了吴老板晚上六点半来。
吴老板如期而至。钟主任一改白天那阴沉的脸，笑容可掬的说：“上午在办公室，我说了你几句，你不会放在心上吧。”
“哪里会呢？我出来买点东西，顺便从您这里路过。这不，后天就是端午了，我祝您节日快乐！”说完，吴老板再次将信封递了过去。
钟主任拿着信封，一摸，一掂，其分量要比上午的强多了。作为小小的单位，能这么做，也算不错。就这样，钟主任以娴熟的手法， “刹”的一声，信封就像飞刀似的进入了抽屉，然后，又若无其事的挺了挺肚子，顺势就把抽屉给关上了。满脸堆笑的说：“吴老板，你太客气了！谢了啊！”边说边热情地招呼吴老板坐下喝茶。没有一袋烟的功夫，钟主任觉得客人在家，不易久留，便告诉吴老板自己还有事要办，对吴老板说：“以后有空时，经常过来喝喝茶，聊聊天嘛。”随即，就送吴老板出了门。
为了不遗漏各个单位的送礼情况，钟主任悄悄地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在写有办学人吴水文名字的旁边记下了“5”的字样。
连续几天，邻居们都发现，钟主任家有络绎不绝的人在走动，看派头，都是富豪的模样。而且来访的，都是独自一人。邻居还注意到，这种场景，只有端午、中秋、春节时，才会出现。而钟主任的笔记本也在各个学校旁边注有密密麻麻的2、5、8、10、20等一百多个数字符号。到了中秋时节，这些符号又一次出现在钟主任的笔记本上。春节来临时，笔记本里的这些符号又多出一列。
有一天，恰逢周末。钟主任再次拿起手机，拨通了林老板的电话：“林老板，放假了，有什么活动啊？”只听见手机的另一头在说：“您说吧，要怎么玩，想和谁玩，我负责召集。”
“你不是喜欢打麻将吗？我也喜欢。我们就玩玩麻将吧，娱乐娱乐。”
于是，林老板会意地叫了两个有钱的，又喜欢溜须拍马、阿谀逢迎的大型单位的老板在高级酒店开了一间麻将房，四个人怡然自乐。
几个小时后，林老板估计钟主任最少赢了一万多元钱了，便笑着说：“时间不早了，肚子抗议要吃饭了，谁来请客呀？”
钟主任很爽快地说，“肯定是我请啊！谁赢谁请，老规矩嘛。”他知道，整场的麻将，他们三个人都是让着自己。所以，他们三个都是输家。这是变相的送钱给自己呀。请吃饭，也吃不了多少钱，为何不大方一回呢？以后要搞点零花钱，还少不了他们呢。
酒足饭饱后，老板们提出的各种要求，钟主任都很爽快应允了。三个老板各带着红烧肉一般的脸回家睡觉去了。唯有钟主任回到家，拿起笔记本在思考着、逐摸着，久久不能平静。下个周末，又该找谁了呢？
几年后，钟主任便在该市的黄金地段盖了一栋别墅。习惯了打电话的他，又拿起手机。这回，他却不知该打给谁。正在犯难的时候，他的电话突然响起：“钟主任。听说，您的别墅装饰的很别致啊，能不能让我们饱享一下眼福啊？”听到凤凰学校的刘校长来电，正中下怀的他急忙回应道“难的刘校长有空，又那么有心。难的、难的，欢迎，欢迎。”从来没在别墅住宿过一个晚上的刘校长来到钟主任的别墅里，被眼前的豪华装饰惊叹不已。中式结构，欧式点缀，好一派富丽堂皇的天上人间！抬望眼，只见极尽豪华的大厅，别致的灯饰发出冷冽的亮光，四面的高墙在柔软的地毯上投下淡淡的斑驳的阴影，走到宽敞且冷清的走廊，张贴在墙壁的名画里，名人的眼睛像是能看透人的心灵。但没过多久，当刘校长来到书房时，已经是汗流浃背了。这时，刘校长便问道：“钟主任，准备什么时候乔迁大厦啊？您书房的空调怎么都还没安装呢？”钟主任见机会来了，忙说：“哎呀呀，知我者，刘校长也。你一下就看出问题来了。空调，空调，就差这么一个空调。”钟主任接着说“我知道你老板的小舅子就是卖空调的，你能不能跟你的老板说说，叫他帮忙送个空调来呀。”没等刘校长应答，钟主任又说“送空调过来的时候，别忘记把发票开过来呀。”刘校长终于恍然大悟了：送空调，还要送发票？这不是一举两得么！难怪会有钱呢。别墅的建筑材料，豪华的装修成本，名贵的花草字画······榨取了多少人的血汗钱呀！这时，刘校长转念一想：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官不在大，吃香就行。
呜呼！
转眼间，国庆节快要到了。习惯用电话的钟主任，显得忙碌起来。儿子要结婚了，别墅也要入伙了。看来，只靠打电话有些力不从心。于是，钟主任想出一个妙招，既能省钱，有不耗时。他拿出手机，编了一条短信。短信内容是：“各位朋友，各位兄弟，见信祝安！承蒙大家对我工作的支持和对我本人的爱戴。国庆日，是我小儿的婚庆之日，亦是我入住新房的大喜日子，到时，请大家光临寒舍，共同见证我的双喜临门。”紧接着，他继续写到：“我已略备小酒，恭候各位的品尝。请大家一定要赏脸哦。”写完，钟主任反复读了几遍，觉得没什么不妥，便群发出去了。
发完了信息，钟主任并没有闲着。他在思考着：喜事要办的热热闹闹的，既要体面，又不要自己花费太多的钱。于是，他便在手机的朋友圈里，搜索着各种信息。功夫不负有心人。钟主任终于发现四个重量级人物。对，就通知他们四个人。一个负责承办酒店，一个负责好烟好酒，一个负责新鲜水果，一个负责承包电影 。四样加起来，出不了多少钱。意思一下就能搞定！
国庆节那天，钟主任笑容可掬，整天堆着笑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别墅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好不热闹！一个涂脂抹粉、香气袭人的新娘子，一个精神焕发，笑逐颜开的钟主任，儿媳和公公，一起吸引着众人的目光，客人的手机里，也定格着无数灿烂的笑脸。
晚上，人们都睡了。钟主任却面对一叠一叠的红包，喜忧参半。喜的是，这一辈子，两个孩子，该嫁的嫁了，而且嫁到了富人家。该娶的，也娶回来了，而且是富豪的女儿。以后就再也不用为孩子操心了。忧的是，当他小心翼翼地拆开所有红包，仔仔细细的数着钱，边数边在笔记本上做记号。做完记号，他猛然发现一百一十六所学校，，全部记号是一样的，都是“20”，再数数金额，足足有两百三十二万。他下意识地感觉到，这里面肯定有人定了基调，成一色的红包，统一的钱额，囊括着两个喜事。个别红包，肯定是毒药，必须想办法处理好。
那一夜，钟主任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一闭上眼睛，仿佛就看见一副锃亮亮的手铐在向他晃动着，格外刺眼。
钟主任的确很聪明，他每次的预感，过不了多久，总是能够得到体现。这次，也没有例外。
国庆节刚过，还沉浸在喜庆中的钟主任，兴致勃勃地正要去地下室开车，准备上班，接受同事们的各种道贺时，却被人拦着上了警车。在警车里，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今天会来的这么快！他知道自己有很多事情，还没来得及处理好，特别是身边公文包里的笔记本，千万别被警方拿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在思考着，该如何把笔记本毁掉，哪怕扔进水沟里去也好。对，只有神不知，鬼不觉地扔掉。他知道，公、检部门都在公路的左侧，右侧是一条深水河，警车必须路过那里，他刚好坐在警车的右后座。钟主任这样想着，心里头得到了些许的安慰。同时，钟主任也把扔掉笔记本的办法想出来了。没有了笔记本，在警方面前，一切都好说。可惜的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钟主任，哪里想的到，警车到了河边时，他要求警察放下玻璃窗，让他呕吐一下的机会都没有，还怎能扔掉笔记本啊！
这时，只见钟主任低着头，黯然神伤。他明白，自己的余生将要在高墙内度过。
该死的笔记本！
2023年5月1日于文华学校初稿
5月7日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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