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悠悠

《易传》里有这样一句话，天地氤氲，万物化醇。这唯美而又神秘的句子总是与幽谷、流水、祥云乃至种种迷人的氛围联系着。

在甘肃陇南一个叫两当的小县徜徉，总会迎受这种气氛，似乎难以捉摸，而又浓郁地弥漫在你的周围。是这里逶迤苍茫的山势，是那寥寥长风，丝缕细雨，还是夕阳下一片火红的枫林？感觉总是“望之邈然，即之氤氲。”

史载，两当初设县治在北魏，西汉时属古道郡，故有人也称两当为古道，有“秦陇捍蔽，巴蜀噤喉”之谓，也是著名的“茶盐古道”。
横断陕甘的秦岭山脉，逶迤着连绵不绝，在她的脚下错落着无数的幽深峡谷。你翻开唐诗，“云横秦岭家何处”“举手可近月，前行若无山。”“玉山高并两峰寒”等，你会在浓浓的诗意中，读出秦岭横绝南北的雄浑，也会从中体会出像鱼儿游弋其中的峡谷美景。
出县城向南前行，车到云屏风景区时，已是中午。一路上总有溪水相伴，缘溪而上，穿行峡谷之中，仿佛跌入幽深的古井，头顶唯有一线湛蓝的天。两旁全是耸立的峭壁悬崖，苍黛乌蓝，凄清寥落的气氛，不禁使人思接千年，怀想深远。偶尔从岩上跌落一缕瀑布，溅起千斛万珠漾出一幕轻薄温润的纱帘，缓缓漂浮，眼前的峭壁、苍松、云杉便有了“雾里看花”的飘渺。沿石径一路走去，看两侧的山势，越发奇峭，千姿百态，你争我斗，互相倾轧，排山就势，如狮，如虎，如仙女，如海涛，无论斜倚或静坐，令人徘徊思服。
喧嚣的溪水淙淙地流着，坐卧溪中的巨石也是形态各异，如牛，如鼋，或恬静，或威猛，令人惊叹上天造化的鬼斧神工。

一条古道，有多少朝代的人从这里走过，留下累累足迹。公元755年，那位因“安史之乱”落荒而逃的唐明皇，携家眷凄惶地经过这里，夜宿云屏寺。他的妹妹西姑公主在喘息未定之际，忽抬头见一侧悬崖上金光闪烁，祥云缭绕，似有菩萨闪现。奇观令她内心激荡，挽起长裙，徐徐跪下，双手合十，做虔诚的礼拜。她来不及细想，便决心留在此地，结庵寻道。与兄话别，清泪潸然。唐明皇在无奈中“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从此这里便有了一座孤寂的庵子，引寥寥香客，往来商旅焚香祷告。西姑公主的生命在幽暗荒凉的草庵中枯萎，而她那羸弱的生命却结出了一朵传奇之花，开放千年。

在那布满苔藓的崖角，还有一排排高高低低曲折的栈道，像凌空飞翔的浮桥，在幽深的峡谷里，独留一道奇崛的风景。我抚摸着石花漫漶，沁入多少清冷时光的先民创造，品味着蕴藏其中的丰富内涵，不免能领悟先民留给我们的一些隐喻和象征。个个石窝，根跟木桩，无不是后人永远的追忆。

在唐明皇离去此地的第5年，诗圣杜甫也是从这里告别秦州流落成都。他登临古道，回望长安，感叹不已，“男儿生不成名身已老。三年饥走荒山道。”当年已是48岁的杜甫为饥饿趋迫，在荒山道上尝遍辛酸。这是诗人的迟暮吟唱，一股凄凉沉郁唏嘘地洒落在走往西蜀的古道上。他眼中的古道，万木葱茏，巨石盘伏。两峰对峙，充满浑靡幽暗，阴风飒飒的气氛，“我行山川异，忽在天一方。”泪滴古道，家国不辛，这悲苦的诗句随着溪流传唱至今。

虽如此，“之子时相见，邀人晚兴留。”重友谊的诗圣还专门去鹦鹉崖下的三渡水看望朋友吴郁。吴郁是两当县人。唐肃宗时任侍御史，为人正直，不阿权贵。唐至德年间，他任长安京畿凤翔县吏时，当朝武人镇压安史党徒时良莠不分，百姓常常无辜罹难。吴郁奋笔上书直谏，得罪了权贵．被贬往长沙。公元760年，吴郁结束贬谪生活，归隐山林，建宅嘉陵江源头，远离世俗。

“寒城朝烟谈，山谷落叶赤。阴风千里来，吹汝江上宅。鹃鸡号枉渚，日色傍阡陌。借问持斧翁，几年长沙客?哀哀失木狁，矫矫避弓翮。亦知故乡乐，未敢思宿昔。昔在凤翔都，共通金闺籍。天子犹蒙尘，东郊暗长戟。兵家忌间谍，此辈常接迹。台中领举劾，君必慎剖析。不忍杀无辜，所以分白黑。上官权许与，失意见迁斥。朝廷非不知，闭口休叹息。仲尼甘旅人，向子识损益。余时忝净臣，丹陛实咫尺。相看受狼狈，至死难塞责。行迈心多违，出门无与适。于公负明义，惆怅头更白。”这首诗便是杜甫为吴郁所作。老友相逢，古道热肠，慷慨放歌。吴郁的节操代表了当时社会道德标准的大限，在一片昏聩腐败中独秀一木，对他的摧残也是想当然了。

吴郁的故事之所以流传至今，证明了它的价值所在及对后人精神生活的滋养。时代终归是在前进的，就是因为每个朝代都有像吴郁这样的前贤存在。

斜阳下的云屏峡谷晦明掩映，群峰静立，四周洋溢着原始太补的朦胧气象，给古道凭添了一抹神秘与逶迤。它的清纯天然，使我联想到一些大江大河的污染，再到那里去寻找一方净土呢！惜乎云屏这“世外桃园”养在深闺人未识，空山水自流。

云屏以东，溯嘉陵江而上，便是著名的嘉陵江源头，故道水源出宝鸡，经凤县入两当，谓之两当水，汇入嘉陵江。源头水是那样的恬静淡然。 灵官峡因作家杜鹏程名满天下，而人多不知其在两当。更为传奇的是八仙中的张果老也是两当人，他的修炼岩洞就在灵官峡。《全唐诗》载有张果《题登真洞》诗一首，并附小传“张果两当人，先隐中条山，后于鸑鷟山登真洞往来，天后召之不起，明皇以礼致之，肩舆入宫，擢银青光禄大夫，赐号通玄先生，未几还山。”当年的洞府仍在，已成为人们凭吊的场所
也是在此处生长着一片亚洲最大的白皮松树林。

在两当的东北角还有一处自然景观，名为黑河森林公园。生长着大片被誉为生物化石的红豆杉。

古道人文地理的精华洒落在两当的山山水水。你若随意走进一个村子，一户人家，都会发现立于村口的石表、石碑，悬挂在堂上的丹青字画。那些带有浓厚文化气息的古董扑面而来，并没有因时光的流逝而湮灭潜踪，总是在残缺与孑遗中氤氲下来。

1991年，在一个叫火神庙村的农民家中发现了王羲之家谱。家谱保存完整，有总谱1册，分谱13册。南宋著名哲学家、教育家、理学大师朱熹作序。两当县发现的王氏族谱为王羲之家族一脉，自清仁宗嘉庆二十三年已传六代。2002年，该家谱被列为国家二级文物。

在感慨两当古代文化遗存丰富的同时，还看到现代革命留下的纤浓的红色印记。1932年春意盎然之时，然华夏大地笼罩在军阀混战的乌云下，由共产党人习仲勋领导的“两当兵变”在秦岭深处打响了陇上红色武装斗争的第一枪，建立了第一支红军队伍。此后，中国工农红军第25军在1935年秋天一举攻克两当。一年后，红四方面军又占领两当，建立红色政权，洒下革命种子。

千年的历史如白驹过隙，人事变迁，留下来的肯定是令人格外珍重的内容。《易》曰，重乎人文以成天下。两当的山水生机勃勃，人文地理氤氲漫汗，全凭借了前圣先贤的精神滋养。
我总算释然了，许多事情即便如何久远，如何原始，如果缺乏了人文精神的浇灌培育，总归还是渺小而沉寂的。
如今的两当正发生着变化，新城区、广香苑、绿色长廊、文化广场的建设都向着人文生态的方向发展。这一切变化使人高兴，这其实也是对两当人文真魂正魄的呼唤，她的终极归宿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 (banquan) [ 本帖最后由 kkxl的狼 于 2010-7-1 12:2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