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顺豆腐圆子
长顺豆腐圆子
王昌勇
我每次从旅居的城市都匀回家乡长顺，离开家乡时，总不忘记要到农贸市场买上５斤的长顺豆腐圆子，带回到都匀家中，放进冰箱中保存起来慢慢地享用，因为长顺豆腐圆子那令人难以抗拒的美味是我的最爱。对我来说，长顺豆腐圆子是美味、是怀旧、是亲情、是乡愁、是人间的烟火、是对故乡亲人和那方水土的眷念！
豆腐圆子是一种豆腐制品，是通过用豆腐加工经油炸制成的一种味道鲜美的食物，它富含蛋白质、钙、高维生素，营养价值较高，兼有降血脂、软化血管、保护心脏、美容、减肥功效，深受人们喜爱。豆腐圆子制作历史悠久，在豆腐出现后，豆腐圆子便应运而生，豆腐在中国出现有2000多年的悠久历史，豆腐圆子应该与豆腐一样相差无几。豆腐圆子在各地广泛流传，各地的制作方法也大同小异，但要说到味道口感，以我近五十年生命的体验，感觉还是故乡长顺的豆腐圆子为最为鲜香可口。
儿时的最初记忆中，豆腐圆子是伴随着过年这个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才走进我的视野，端上我家的饭桌，成为我最爱吃的食物。儿时在农村，当时的生活条件还很困难，大家平时素食淡饭，辛辛苦苦劳累一年，把一年里全部家当和收入几乎全部都用于稿劳过年这几天，只有在过年这几天才能吃到平时里不能吃到的肉食和其他食物。所以，过年对于大人们来说是极为看重且最为操心的事情。对于我们小孩来说，平时吃不到的好吃的食物只有在过年才能大饱口福。所以，过年是我最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每到腊月后，我就迫不及待地期待着过年快点到来，好放开肚子大吃几天。
豆腐圆子是除了肉食外最令我馋得流口水的食物。过年前两天，娘开始忙着磨豆腐。每次，娘都要在一个大盆里泡上好几十斤的黄豆，泡过一夜后，第二天一早，娘推动石磨，把放进磨孔里面的黄豆磨成豆浆，流淌到石磨下的大盆里。娘再把大盆里的豆浆放到在柴火灶上的大铁锅中和开水兑好搅匀，烧开沸腾后，娘把卤水倒进锅里，霎时，锅里升腾出豆花味。温凉之际，娘把锅里的豆浆舀进做豆腐的木质模子里，压上石块等重物把水分等挤压较干后，就变成白花花的豆腐了。豆腐做好后大部分做成血豆腐留着日后待客，一部分做成油炸豆腐圆子年三十食用和正月里待客。
娘把推出来的豆腐滤干水后，开始了制作豆腐圆子。第一步要捏碎豆腐，捏豆腐一定要捏细，捏到摸起来没有颗粒为止，再加上大量切好的葱花，如再加上一些切细的姜沫味道更好，再加适量的盐、食用碱。娘用手把葱花姜沫使劲均匀揉压，压紧实成一个大豆腐团，静置十几分钟，待豆腐、葱花、姜沫、盐、碱的分子在豆腐团里充分进行重新组合配置，使主料和辅料相濡以沫，产生出新的更香的味道感。然后娘便从豆腐团中捏出一个个如核桃般大小的豆腐丸子。百无聊赖的我在旁边看着母亲做，内心对豆腐圆子的迫切渴望使我高兴地加入和母亲捏豆腐丸子，想体验一把捏豆腐丸子的快感。软嫩松散的豆腐捏在手中，有一种无法表达的快感，我只是觉得捏得好玩，觉得跟小孩子们做姨妈妈游戏一样有趣，边捏边心中想着快点捏完丸子，好快点下锅油炸，就能快点品尝到豆腐圆子的美味了。因我人小，力道有限，捏的丸子总是捏不紧，松散不成形，大小不一，使得我捏的每一个丸子娘都要重捏一遍。娘既爱又气地叫停我，叫我不要碍事，到别处去玩。
一个个的豆腐丸子捏好后，娘在灶上的铁锅中加入大半锅的菜油，用小火先把油加热到五六成热，再放入豆腐丸子，放豆腐丸子时不能多个一起放，必须相隔几秒钟时间，待前一个基本成型再放入下一个，以免相互粘连在一块。短短二三分钟，豆腐丸子由乳白色变为略微带点象牙黄的时候捞起来，放在锅边的铁丝滤网上静置５分钟左右，然后开大火，等油温九成热的时候又把豆腐丸子第二次把放入油锅内“复炸”，第二次炸的时间较短，约１分钟，颜色金黄时迅速捞起来，沥干油就好了。第一遍用小火炸，是为了让豆腐丸子的内部熟透。第二遍用大火炸，是为了让豆腐丸子的外部酥脆而内部空心。如果把豆腐丸子一直用小火炸，就可能外面不脆，吃起来软乎乎的，而如果一直用大火，又非常容易炸糊或者炸干了。
豆腐丸子炸两次后，菜油与豆腐火热的爱恋便诞生了爱的结晶—鲜香可口的豆腐园子。色香味俱全的豆腐圆子外表金黄酥脆，内里空心鲜嫩，菜油与豆腐的香味水乳交融，松软爽口，味道鲜美，吃在嘴里，香在心中，柔嫩鲜美的口感，承载着家庭的味道，香味弥漫飘散在空气中，洋溢着浓浓的节日喜气，留在我一生的记忆里。豆腐圆子炒菜、火锅、烧汤、直接吃都好吃。吃豆腐圆子象征着幸福吉祥之意，在布依族人的习惯里，无论一年过得怎样，春节除夕夜过年时合家团圆吃豆腐圆子，代表着合家团圆，幸福美满，是任何山珍海味所无法替代的过年大餐。
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豆腐圆子油炸好后，除了过年那两天吃外，并不是自家吃完，大多是留作正月里待客。在我们布依族人的眼里，豆腐圆子与腊肉、香肠一样是高端的食品，只有当客人来了，才会端出来食用。父亲把豆腐圆子盛放在一个竹筛里，用细绳高挂在房梁上，告诫我们四姐弟平时不得偷吃，违者便棍棒伺候。严厉的父亲言出必行，在教育子女上历来都奉行“棍棒底下出好人”的训条。一次，家中无人时，大我四岁的哥哥和我实在是对豆腐圆子垂涎欲滴了，于是哥弟俩合力拖来大桌子，再加上凳子，哥哥站上去掂脚一伸手，却总差一截始终够不着。于是我递了一截木棒给哥哥，哥哥用木棒去捅竹筛，起先捅轻了豆腐圆子不会从竹筛中跳出来，于是哥哥用尽全力一捅，１０多个豆腐圆子便从竹筛中弹射出来，撒了一地。哥弟俩又惊又喜，赶忙捡起掉在地上的豆腐圆子，吃上几口气，拍拍灰尘便大快朵颐起来。正吃得高兴，突然间父亲从外面回来，看到撒落一地的豆腐圆子，立马火冒三丈地操起一根竹竿劈头盖脸地朝我哥弟俩身上狂抽起来，边抽边大骂着“我今天要打死你们两个馋唠子，看你们下回还敢不敢偷吃豆腐圆子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气愤模样。此时，娘与两个姐姐也回来了，但谁都劝不住愤怒的父亲，任由我们哥弟俩被打得撕心裂肺地哭喊求饶。父亲这次严厉的教训让我们一家人胆寒，从此，无论我们四姐弟对豆腐圆子如何垂涎三尺，都再不敢越雷池一步去偷吃豆腐圆子了。
后来，我家搬进县城，那时改革开放了，平时也有个人卖豆腐了。在县城中，由于自家房屋狭小，缺少工具，没有制作条件，娘不再自己做豆腐了，到过年前，都是娘去豆腐作坊买上几十块豆腐来做血豆腐和豆腐圆子。
记忆中，８０年代县城虽天天有豆腐卖，但豆腐圆子却不是天天有卖，只有遇赶场天，街上才有人油炸豆腐圆子卖。在县城街上卖豆腐圆子的都是来自距县城１０公里外的威远区（当时的镇叫区）的五六十岁的大妈大婶们。威远人做的豆腐远近闻名，卖豆腐圆子的威远大妈大婶们慈眉善目地蹲坐在小凳上，面前火炉上一口漆黑的大铁锅里，金黄的菜油被木柴火苗烤得翻滚，火炉旁边是一大堆劈好的木头或晒干的包谷棒子，大妈大婶们一边专心致志地炸着豆腐圆子，一边应答着来买豆腐圆子的人。由于赶场天有豆腐圆子卖，所以吃豆腐圆子也不像以前那样非得到过年了。卖豆腐圆子的大妈大婶们除了在县城售卖，还要到周边赶乡场售卖，豆腐圆子是几乎每天要做，工多艺熟，而母亲是每年过年时才做一次，自然是大妈大婶做的豆腐圆子口味更佳。
记得小时的豆腐圆子最早２分钱１个，１毛钱５个，用一根细长的竹签插上去成一串如糖葫芦串似的令人眼馋，称斤卖是５角钱１斤。爱吃豆腐圆子的我平时拼命积攒节省父母给我的每一分零用钱，等到赶场天下午便迫不及待地到集市上去买豆腐圆子吃。赶场天，进县城赶场的乡亲们肚子饿了、嘴馋了，会先买上一两毛钱的豆腐圆子自己吃，再称上一两斤回去给家人吃。大妈大婶们在摊旁摆上一两张小矮桌子，几张小木凳子，桌上放一碗辣椒面混合着折耳根的醮水，男女老少的乡亲们围坐在小桌边，醮着辣椒醮水吃豆腐圆子，边吃着边聊着家常农事，好不悠闲惬意。好喝酒的汉子们会把刚在市场上买的包谷酒倒在土碗里，吃一口豆腐圆子，喝一口酒，再吸上一口纸烟，摆谈着刚从集市上见到或道听途说的奇闻轶事，悠哉快活得暂时忘掉一切生活的烦恼和人生的困苦。而来晚的没有桌子坐的乡亲是直接蹲在地下，围着地下的一碗辣椒醮水吃豆腐圆子。人间烟火气，最暖凡人心，集市的热闹喧嚣与地摊生活的简单随意在这里自然有机地融合在一起，让人在品尝豆腐圆子中感受生活的幸福多彩。那时的人们思想单纯，对生活的期望值很低，容易满足，幸福感高，平淡生活中的烟火气，让人感受到真实的幸福与温暖，蕴涵着生活的另一种诗意，几个豆腐圆子，几口酒便能使乡亲们那一张张布满生活沧桑的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吃到嘴里的满是幸福感。
时光飞驰，时代变迁。转眼间我由幼稚孩童变为了油腻大叔，离开故乡长顺，客居他乡都匀也近２０年了，现在的经济条件好了，豆腐圆子不再是什么稀罕之物了，只要想吃，任何时候都可以到市场上去购买。而且豆腐圆子的品种也多了起来，人们怀着对食物的理解，在不断的尝试中寻求着新奇的灵感，有的地方人们做豆腐圆子还会加上肉沫、红萝卜丝、花生、五香、麻油等其他辅料，但其实最本质美味的食材，加工方法最简单，过多的辅料反而会“喧宾夺主”，降低豆腐圆子原汁原味的蛋白质味道，我还是最喜爱故乡长顺做豆腐圆子那种最简单传统的做法。
如今，在故乡长顺，市场上豆腐圆子卖７元至８元一斤，而我居住的城市都匀的豆腐圆子卖１２元一斤。曾经有几回，在都匀街市上看到有人在卖油炸豆腐圆子，触景生情，又勾起我浓浓的望乡思亲之情和对长顺豆腐圆子美味的向往。怀着尝试一下的心理，买上一斤品尝一下，一来解下嘴馋，二来以慰望乡思亲之情。但不知为何，我感觉都匀的豆腐圆子吃起来粗糙松散，味如嚼蜡，索然无味，味道比长顺的豆腐圆子差远了。这一点，不光是旅居都匀的长顺人这样认为，许多品尝过长顺豆腐圆子美味的都匀人也同样认为。经过切身体验，都匀豆腐圆子贵而不好吃，长顺豆腐圆子便宜而好吃，这一对比，我此后再也不买都匀豆腐圆子了，而心中对长顺豆腐圆子更是万分喜爱了。
长顺豆腐圆子之所以好吃，我想大抵是因长顺独特的土壤、气候和水源有关。良好的土壤、气候和水源产出优质的黄豆，制作成风味鲜嫩独特的长顺豆腐，在都匀生活近２０年，我深切地体验到长顺豆腐远比都匀豆腐好吃，好吃的豆腐自然能制作出好吃的豆腐圆子。正如酿酒技术各地都会，但只有茅台镇那方土地独特的土壤、气候和水源才能酿成举世闻名的国酒茅台一样。
长顺人对长顺豆腐圆子有着一份难以割舍的眷念，时时牵挂在心头，尤其是如我这样从小吃惯了长顺豆腐圆子的游子，长顺豆腐圆子更是剪不断的思乡情结，长顺豆腐圆子不仅仅是一种食物，它已经成为一种思乡的精神寄托，每当临近过年，那份乡愁，就更加浓烈。每当我在异乡都匀咀嚼着长顺豆腐圆子时，那满口生香的味道，我已难以用言语来准确表述，那是蛋白质的味道，菜油的味道，葱的味道，姜的味道，盐的味道，也是岁月的味道，亲情的味道，家的味道，人间烟火的味道，乡愁的味道。这些味道，已经在漫长的时光中和家人、亲情、故土、乡愁、团圆、怀旧、感恩等情感和信念混合在一起，才下舌尖，又上心间，让我分不清哪一种是滋味，哪一种是情怀。
不少旅居都匀的长顺人如我一样，从故乡长顺返回都匀时，总不忘记买上一大袋长顺豆腐圆子，有的还拿一些赠送都匀的朋友，因其味道鲜香，拿得出手，又因是二百公里之外捎来的长顺特产，礼轻人意重，最显情谊。长顺豆腐圆子一经尝过，准会令人时常叨念着，牵挂着，难于释怀，很受都匀朋友的欢迎。一些迷恋长顺豆腐圆子的都匀人，会叫跑长顺的客车司机到长顺后打电话给售卖长顺豆腐圆子的摊主，叫摊主把长顺豆腐圆子给送到客车上，带回都匀来。
长顺豆腐园子的鲜香味裹着人间的烟火，穿过岁月的风尘，承载着浓浓的亲情和深深的乡愁，注入我的味酶细胞，融入我的血液流淌，伴着我飘泊异乡，成为我永不磨灭的人生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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