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筐
冬天冷,取暖是个大问题。干着活还不觉得,一停下来就不一样了,凉气直往怀里钻,就想着点把火烤烤。不是娇气,也不是穷讲究,实属御寒上的需要。
那个时候,虽然说柴草也不宽裕,一年到头断不了四处踅摸着捡草拾柴,烤火还是舍得的,没哪个会为多搭上一把柴火心疼。有着钢筋铁骨般身板的年轻人,嘴上逞能,说着不屑寒冷,内心里对火也不会有仇,也有着对温暖的渴望。
还年幼的孩子,晚上跟着大人睡觉便睡觉,大白天睡不睡,不能总把一个小人放在床上。老抱在怀里,容易着凉,大人也受不了,还有,万一抱习惯了,一不享受那个待遇,还不是哭闹嘛!还是把孩子放在围筐里吧,既暖和,又方便照看。
围筐通常是白腊条、荆条编织而成,也有凑合着用杨树、槐树的枝条编的。筐沿上还编有半圆形的把手,像长出了两只耳朵。与一般的筐、囤、篮子不同,它底小口大,外形像淘草用的尖底子水缸。底小好晃动,筐体大便于放大些的被褥,也能多放秸草。孩子睡进这样一个小窝里,能围得住、包得紧,好保暖。
围筐是床的变异和优化,相当于特意打制的摇篮,也是当时条件下乡村儿童最理想的取暖宝器。出生在六七十年代的孩子,很少有没睡过围筐的。年份再往前推,恐怕也一样,没有更舒适的地方可睡,除非大户人家。那筐里,盛满了童年的梦,梦里有秸草的芳香,有悠然的晃动,有成长的痕迹,有别处寻觅不到的温暖。
孩子吃饱喝足了,进了围筐,腾出手来,大人还照样能干活。一旦哭闹,就晃一晃筐,有了动静,知道有人作伴,孩子立马就安静下来。筐底下,垫有砖头或一截木棍,故意制造不稳,稍微一碰,就左右摇摆。孩子睡在围筐里,当爹娘的一时没空照管,还有爷爷奶奶,只要身边不断人,都能伸把手,谁也不忍心让孩子遭罪。
筐里贴身的褥子是特制的,里表簇新、棉花洁白,才一米见方吧,脏了也好拆洗,属抚养孩子的人家特有的。谁家生了孩子,孩子姥娘家门里的亲戚来送喜饭,只拿大人享用的鸡蛋、红糖、米面,还不够,还得给孩子做几身小衣裳,套几床小被褥。这是乡下的习俗,也是对幼小生命的祝福。
孩子躺进围筐,只露一个小脸在外面,有时身上的被子不止一层。为防止拉屎拉尿,还在屁股底下垫上尿布,尿布都是破旧的衣服、被单撕扯出来的,大小、色彩不同,一律质地柔软,不伤皮肤,湿了也方便更换。
年轻妈妈,有的还是一副做姑娘时的样子,玩心重,老走神,只顾和一旁的人拉呱,就忘了孩子吃饱了还要拉的,待想起了再看时,屁股底下又是屎又是尿,一片沼泽。此时恰巧被进来找东西的爷爷奶奶看到,心疼得像针扎,边唠叨着媳妇粗心大意,无端地让孩子遭了罪,边忙着叫狗:百百——百百——,大门咣当一声响,大黄狗一阵风从外面跑了进来,对着孩子的屁股呱唧呱唧地舔。有狗在下面服务,孩子非但不哭,反而格格地笑。当娘的便骂:小孬种,难道爹娘还不如狗吗?!
为了减少老是拆洗褥子的麻烦,有时也会土法上马,自制“尿不湿”。将灶膛里的灰掏出来,装进像打开的一本书那样大的布袋里,封上口,就可以垫在孩子的屁股底下了。有尿布裹着,浸到外面的再有灰袋子接应,就对被褥起到了保护作用。
常有借围筐用的。养过大胖小子的,还往往被当作吉祥喜庆之物,更是抢手,睡上了说是可以沾些喜气,自己的孩子也会健康好养。村里人家很讲究这一点。女人肚子有空着的时候,冬天里,围筐一年一年却难闲下来,一个村里哪年不添几个小生命啊!孩子还小的人家,总有对围筐的需求,要么买,要么借,要么想办法编,到了冷天,一定要给孩子搭个暖和的小窝。
夏天好说,将孩子脱光,往小席上一放,拿蒲扇子扇一扇,赶跑了蚊虫,也消了汗。围筐用不上时,不是吊在房梁下就是搁在粮栈上,得好好保管着,说不定谁家的小媳妇又怀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