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苫子
上世纪八十年代前,苫子是生产队场院和仓库及社员家中必备的用品,既为室外存放的粮囤子和柴草垛防水遮雨,也有部分村民夏夜在街头避暑纳凉时铺在地上,或枕或躺或坐在上面,其平实、厚实、松软,既防潮也舒服。
打(编织,村民通称“打”)苫子的材料是麦秸和稻草。记忆中每当田野的小麦黄了,生产队干部就会到肥沃的麦田里挑选那些桔杆粗壮、高长杆子的小麦作为打苫子的备用料。小麦成熟后先收这些小麦,多是由青壮年劳力从地里连根薅出,如天旱薅不动就用镰刀贴着地皮割,然后打成梱运到打麦场晾晒,待干的差不多了,就组织妇女从各自家里拿着木墩子和砍(菜)刀到场院剁,把成梱麦个子解开,先一把把的垫着墩子剁掉麦桔根,再用一根特制的在前头长方木上间隔几厘米并排钉上6至8根钉尖朝外的长钢钉或8号硬铁条、后把圆形的刷子,一手攥着麦穗头,一手用刷子将麦桔上的麦叶刷掉,使一把把的麦桔洁白光滑,再一把把的把麦穗头倒立创齐,再在墩子上齐麦穗处剁掉麦穗,然后把麦桔的粗头朝下创齐,放在身边,待够一梱时,就用四五跟长麦桔打成靿(yào)子,把洁净的麦桔捆成一梱,竖立在一边,直至把要打苫子的麦桔全部处理完。因其光滑不好码,让有剁垛经验的垛起来,既整齐又还看,一个硕大的麦桔垛就形成了。生产队还会分一些给社员,除各家打苫子外,还是家庭蒸面食时铺在秫秸篦子上或土炕的席子下的垫草。
稻草是生产队每年拿出专用地种的旱稻,童年时向往的幸福生活就是天天吃上大米白面,那时小麦面少,而大米更少,农村过年过节偶尔吃的大米就是这些旱稻。每年秋季收获时,也是用镰刀贴着地皮齐根割,运到场院后由妇女把铁锨平放在地上,锨头上翘,然后一手拿着把稻子,将稻穗平铺在锨头上用手逼着,一手抽稻草,把稻子撸下,如此循环,直至撸完。然后把稻草剁起来晾晒备用,一部分用于打苫子时当靿子,其余的是喂养骡马的饲料。旱稻的产量低,生产队将带壳的稻子按人口分到各家,再由各家晒干后或用碓臼捣,或用石碾碾,去壳存米,日常就像撒芝麻盐一样节省着吃。
打苫子多是在农闲或下雨阴天时干(常言说:刮风抬石头,下雨打苫,农民不得空闲),需要两个人配合完成。先把干稻草用水泡软,沥净水后放在阴凉处;再将高矮一致、粗细均匀、色泽好的麦秆挑选出来放在一起。有打苫子经验的是主手,另一个人递料当帮手,主手先拿把稻草试试软硬,然后拿两根头尾倒对、对折,当靿子;让帮手解开一捆麦秆,按五六根一把的标准,递给主手,主手按编辫子的扣将一把把麦秸草次第编进稻草靿子扣里。在递麦秆草时,帮手还要不时地将打好续折在地上的苫子卷起,直到打完。苫子的长度可长可短,有的三四米长,有的两三米长,一般是生产队用的长,个人家庭用的短,打完后在苫子尾处再编一根几公分长的草辫子,便于苫盖时固定。
打苫子看似简单,其实并不是想象的那么容易,工序比较复杂的。主手要把一把把麦秸草用稻草靿子勒紧,使用时不能松散,编苫子拧靿子的花扣始终处于上劲状,靿子始终处于苫子的中间位置,既好看,也便于日后使用。每编入一把麦秸,需用一只手捏住靿子的麻花扣,防止扣松散、破进,另一只手接帮手递过的麦秸草;帮手递草的活也不容易,动作要快,眼谋行事,一撮一撮递麦秸要及时适量,不能耽误编苫人使用,还得把握每把草多少的均衡,不能一把多一把少,只有每一把草都差不多,打出来的苫子才平整。主手帮手配合默契,苫子才能打得又好又快,打得苫子结实耐用。
在没有现代防雨工具的情况下,乡下人遮风挡雨的雨具全是就地取材,自己动手,农民是最不怕麻烦的工程师,也是最会筹划的设计师。用麦秸草打苫子给草物遮雨,用野草编织蓑衣披着、用高粱蓆蔑子编个苇笠戴着为人挡雨。
苫子打好后存放备用,大苫子苫大垛,像生产队麦收或秋收时场院的粮剁和草垛或饲养院里的粮囤需用大苫子,有时一个还不够。那时的垛大且高,苫苫子也是技术活,从底部往上苫,开始有人站在垛顶上,垛下有人把木杈插进苫子底部中间举起放到垛上,由垛上的人接着展开,然后一层一层的苫在垛上;一个用完了后,再有下面的人用木杈举着送上另一个,垛上的人接过后把上一个苫子尾处的草辫子接到这个苫子的开头处,然后继续苫盖,直至苫到顶。苫到顶时垛上的人需爬在垛上已铺好的苫子,有时在垛上放块与地下相连的木板、用脚蹬着,以防把苫子蹬坏漏水;苫苫子最关键的技术之一就是处理好苫到最后的顶头,需把顶头那个小尖尖用细绳系紧固定好,把苫子末处的草辫子系在铺好的苫子上,不能让风吹开,处理好后垛上的人跳下。当然,一般小垛不能费那么多劲,家里的草垛或粮囤人站在地上就能苫好,个别高的蹅个高櫈子就可完成。
苫子用完后需揭下来,揭苫子的顺序是从上往下,先把苫子尾处的草绳解开,然后,从苫子尾处一层一层的卷起,全部卷完后卷成一个大圆柱体;拿下后再从苫子的开始处翻卷,直到尾处,再用苫子末处的草辫子系好。晒干后生产队放在场院屋子里或饲养院的闲房里,家庭一般放在猪窝内上方的空棚上存放。一个苫子可用四五年,后期因日晒雨淋使其氧化霉烂而终其使命。
夏季天黑后,村前的大树下或村东的场院里,这里一群、那里一堆人,聚在一起有拉家长里短、有讲故事。有一样东西是必不可少,除了少量的凉席和蓑衣外,拿的最多就是家家必备的麦秸苫子。
人们把苫子铺在地上,月光洒在舒适的麦秸苫子上,不觉间夜半,麦秸苫子上已有鼾声一片,做梦都是香甜。那时和小伙伴们一起消暑,听着岳飞传、杨家将和样板戏《智取威虎山》等,不知什么时候就进入梦乡,直到天明后才睡眼惺忪爬起来,整个后背都是麦秆硌出的一道道印记,就像用粗铁丝勒出来似的。
当下工业文明已取代农耕文明,乡民的很多生产生活方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苫子等已消失,很多器具已进入乡村博物馆。
家乡的土地滋润了我,今天想起过去的那些日子,很苦,可却有丝丝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