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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以木为巢

2020-09-15抒情散文青衫子
没有人在意,那只鹊巢何时搭建,建了多久。它建在一棵白杨树上。树在院子西边土坡,隔了不远处,还有几棵柳树、榆树,一棵苦楝。柳树、榆树长了好久了,都很高大,榆树的枝叶覆盖了半个偏房。苦楝栽得晚,离墙近,枝叶伸进院子里,开出串串紫花,香味引来蜂蝶

  没有人在意,那只鹊巢何时搭建,建了多久。它建在一棵白杨树上。树在院子西边土坡,隔了不远处,还有几棵柳树、榆树,一棵苦楝。柳树、榆树长了好久了,都很高大,榆树的枝叶覆盖了半个偏房。苦楝栽得晚,离墙近,枝叶伸进院子里,开出串串紫花,香味引来蜂蝶,生动了整个院子。   院子不大不小,北房五间,东西偏房,南边靠影壁西侧辟出一块三角形小菜地,边上一棵柿子树,结出墨绿的柿子。院门朝东,一条南北胡同通向东西大街。遇到雨天,雨水从院内排水道流出来,顺胡同延至大街旁的排水沟。大街铺了油面,通向附近村镇,甚至更远,远到超出一只喜鹊可以飞到的地方。   没有人在意一只喜鹊能飞多远。一种鸟离村子院子近了,不可避免地沾染上其间的气息。那种气息不可言说,却可以感受得到。   太阳升起来,天更亮了。喜鹊从巢中出来,叫上几声,翅膀扇几下,挥去夜间的昏沉,朝着远处飞去,越过村庄,小河,到田间啄食,玉米,虫子,或是黄绿的瓜果。这个时节,玉米结粒了,正嫩,虫子正肥。近处也可,院子西边隔开一条沟就是玉米地。它喜欢远处,想看看远处有没有更新鲜的东西。天如反扣的鹊巢,将大地蒙盖。它想去天边看看,可是无法抵达,视力所及,要么村庄,要么田地。最终,还得飞回来。   在这个过程中间,太阳升得越来越高,天越来越热,翅膀连续扇动产生的热量让它感觉到燥热,它不得不停下来,找到一处水塘,啄几口水,羽毛扑棱上一些水点。几场雨下来,原本干涸的水塘有了水的存积,鱼影闪跃。它站在塘边,看到自己的影子,灰色的羽毛,灵动的身子。它又一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自己,印证了自己的存在。这似乎给了它一种无形的力量,继而展翅飞离。   田间起了高物,一根高大的白色柱子,几片巨大的狭长叶子,像小孩子玩儿的风车。它飞上去,站在柱子顶端,看着那几片叶子缓慢转动,像是睡着了。它不知道这几片叶子是做什么用的,这于它是一种陌生的存在。高物周围地面用水泥预制了,边缘是绿色的玉米田,还有棉田,有人在洒肥料,有人在喷药。相对于那根巨大的柱子,这些庄稼和人于它是熟悉的,连同那些河流、小路,村庄。   有一些村庄消失了,代之以高楼。那些村庄成了历史,原址上的房子、树木、水塘都没了踪迹,村子里的人上了楼。原本横向卧着的村子被折叠起来,累成了积木。巷道变成了楼道,院门变成了楼门,菜地变成了绿化带,柳树榆树变成了绿化树,杂七杂八的农具家什不知归处,鸟雀少了落脚的地方。在这些地方,那只喜鹊无法找到一处水塘,来看一看自己。这些变化如同田间起的高物,于喜鹊是陌生的,让它感到不安。   于一只喜鹊而言,安全和食物十分重要。这是一种本能,驱使它朝着自己的巢穴飞去。   夕阳西下,没入远处的村子,事物陷入黑暗之中。屋子里亮起了灯。外出打工的人回来了,车子停下,脏衣服换下,洗个热水澡,就着家常饭菜喝几口酒,有一搭无一搭地说些闲话,或是听着电视里传出来的声响。   月亮升起来,银光倾泻,铺满鹊巢,让原本朴实的巢穴有了光华。那只巢搭在树杈上,三根树枝长成张开的手形,成为鸟巢天然的托举。一根一根短树枝顺势累搭起来,错落有致,里面铺以杂草,巢成了。与燕窝相比,鹊巢是简陋的,它甚至不能挡风雨。可是喜鹊依然对其依恋有加,因为这里是家。   还有星光。那些星星好远,一眨一眨的。喜鹊卧在巢中,能够感受到星光的存在。黑夜是一种巨大的空洞,让每一点光都显得极其珍贵,不管光有多远。喜鹊不知道那些星星有多远,从出生起,那些星星一直在那里,像是从来没近,也没远。偶尔有飞机从空中飞过,灯光一闪一闪,像移动的星星。   吃过晚饭,有人上街了,有结伴散步的,有去跳舞的。散步的走得好远,到了别的村子,沿着田间的路走回来。夜间的田野虫声阵阵,庄稼散出好闻的气味。跳舞的聚在村头,一盏灯,一个音箱,一曲接一曲,扭得上了瘾。音乐是神奇的,给这些种田打工侍候老少的女人们施了魔法,就连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也挺直了腰杆,喜笑颜开。   母亲不去跳舞,吃过饭早早睡下了。父亲在的时候是这样,父亲没了之后也是这样。谈及不去跳舞的原因,她说担心口舌是非,然后举了那些跳舞的人吵架的例子。她变得有些怕黑,整晚开着灯,窗帘拉下来,收音机开着。天知道她几时睡着,几时醒来。更多时候,她像一只胆小的喜鹊,早早地躲进窝里,熬时间。   父亲给她留下了房子院子,空间足够大,像无边的黑夜。父亲在着的时候,一连几个月在外打工不回家,母亲也从不害怕,时常晚上和父亲通电话,像极了爱情。那个时候,在母亲眼里,父亲是一只远飞觅食的鸟,总会回来。现在,母亲知道,父亲再也不会回来了,茕茕飞去,留下她自己独守空巢。   这个时候,太阳落下,月亮升起,于她而言,没有太多分别。风来雨去,蝉声笼罩了院子和村庄,于她而言,皆是沉寂。苦楝花开,蜂蝶生动了整个院子,于她而言,哪哪都是少了一个人影之后的叹息。   母亲是父亲的水塘,他在飞离的时候,在母亲的眼中看到了自己。若没有父亲的生前留影,她原本可以平静如初,像那只喜鹊一样站在白色的高物上,周围是熟悉的庄稼物事。现在,父亲走了,父亲来过,父亲曾经谈论过那个白色的高物是风力发电用的,有多高,翅子有多长,父亲的讲述生动而迷人,对此,喜鹊可以作证,树木、院子、街道、水塘、庄稼,散步和跳舞的人,外出打工的大儿子,都可以作证,更不要说,屋内屋外父亲亲手摆弄过的一个个物件,哪哪都是他的影像,像是未经剪辑的片子,白天黑夜蒙太奇般纷涌而来,让母亲不知如何应对,一不小心便被某个片断击中,乱羽纷纷。   一天一天,母亲像一只孤独的鸟,悄然居于巢中,慢慢疗伤。她期待着自己有一天能好转起来,同院子外边的喜鹊一样,简单些,快乐些,喳喳连声,飞向旷野天边,去找寻属于自己的水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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