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秦岭白石峪大峪口
气势磅礴、幅员广阔的秦岭有着百多条峪口,这些峪口是巍峨的秦岭轻轻撩起的一角面纱,是大山特意留下,让我们能够走进她的腹地,一窥她的丰神异彩之路。
坐落在西安市长安区人们口里所说的大峪口,全称应当是“皇峪白石峪大峪口”。这“白石峪”名副其实呀,进入峪口,但见白石峥嵘,层层叠叠,迎面而来。高耸入云者如一列列身着白袍的天兵神将正列阵待战;而被造物主遗落在山脚的一块块或圆润、或嶙峋的白石,白色的石身镶嵌着深灰色、淡褐色条纹,如卧虎、似坐狮,神气十足,憨态可掬。与白石如情人般相依相偎的是倔强地从岩石缝中长出的绿,山峰处,浓密的绿色如战士的髭髯,围绕脸颊,依着山体蔓延向下,那绿竟是不离不弃,紧贴白石,就如同原始部落裸露着胸膛的英武斗士佩戴在项间和腰部的饰品。想来这巨大的白石,有如此多情、柔软、坚贞的绿色相伴不会寂寞。
正是仲秋季节,灿烂的秋阳下,大片的绿色中夹杂着簇簇红叶铺陈在山坡上,那红叶,其鲜艳比之二月春花更多了沉稳和饱经风霜后的坚定豁达,其热烈如同燃烧的火与西沉的阳,在一片片绿浓如墨的树丛中欣欣向荣,层林尽染,整个峪口都为之容光焕发。
我们离了峪口的道路,沿着一条一米多宽,能通行摩托、三轮机动车的小路,开始攀爬路边的山坡。淡淡的秋阳将我们笼罩在金色的光芒中,疏枝密叶、野草山花,清新的空气充溢在我们的一呼一吸间,不时有鸟儿清脆的啼声,有她精灵般掠过的身影。风动枝摇、山花轻点,一切都那么平淡,那么自然,可这正是久在都市,见惯了刻意雕琢、看够了灰色楼宇、忍受着雾霾的污浊、远离了新鲜、自然的城市人最好的享受,身躯因之轻盈,心花因之怒放。
俯首向上,汗珠滴下,驻足回眸,目光遇到的是如屏幕般矗立在小路对面的群山,但见座座峰顶如簇簇利刃,挺挺地直竖着,直欲刺破蓝天。此景入目,毛泽东主席那三阕著名的十六字小令,脱口而出:“山,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首,离天三尺三。山,翻江倒海卷巨澜,奔腾急,万马战犹酣。山,刺破青天锷未残,天欲坠,赖以柱其间。”短短的四十八个字,写尽了大山高峻挺拔、雄伟磅礴、坚韧顽强的品质,写出了当年红军战士,虽长途辗转,艰苦卓绝,一路烽火硝烟,却依然“战犹酣”、“锷未残”的坚强意志和满怀豪情。而即将面临日寇全面侵略的中华民族,正如那摇摇欲坠的天,顶起这天的,正是这个民族如高山峻岭般不屈的魂魄和意志。
擦一把汗水,饮一口淡茶,留几张倩影,洒几句笑谈,我们继续向上攀登。只觉得脚下坡度变缓,眼前视野开阔,路边有了星星点点的房舍,土红色的瓦,灰白色的墙,几杆疏枝圈成篱笆,几株紫色大理菊、几丛金色野菊花,随意地傍着篱笆长在绿草地上,篱笆内几畦秋蔬,长势正旺,不见主人,只有啄食的鸡,在篱笆外脖子一伸一缩地悠闲觅食,全然无视这偶然光顾的山外来客。抬眼望去,山坡上竟有大片的芦苇,这水边的植物,怎地进了深山?有朋友指点,水随山转,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这片山坡下,必有丰富的水源。白色的芦花在徐徐的秋风里荡起微微的波澜,恍如置身江南水边,这真是没有想到的山中意外之景。
太阳又向当头移动了一段,耳畔传来搅拌机的声响,一堵灰色的围墙还只砌起了一半,一座气势颇大的庙宇已矗立在墙内,“大雄宝殿”四字金色匾额挂在殿门上方,从门缝向里张望,金碧辉煌。山中建庙,盛世才有的善举佳话,浓密的绿色中,隐隐露出一角飞檐碧瓦,细细的鸟鸣虫吟伴着风铃叮当,悠悠钟声回荡在峰谷之间,淡淡佛香弥漫在山涧之上,这是禅意?诗意?这自是自然与文化的相融,是“善”与“美”的相恋。可也隐隐地担忧,这大兴土木会不会破坏了这白石峪口难得的自然与宁静,会不会像许多地方一样,清净的、劝人向善的佛门,来拜谒的只是一些贪婪的香客;会不会在殿堂下、庙门外,山坡旁也渐渐地聚拢起各色小贩、各种地摊,将这清净、自然之所变成了五光十色、物欲横流的商贾交易之地,那“禅意”、那“诗情”再向何处寻觅?
继续向上,当太阳当头的时候,我们终于到了这次游大峪口想去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踏上一块尺许宽的竹排,一股细流正在脚下缓缓流淌,清澈见底,果然是山高水高。走过竹排,迎接我们的是石阶、柴扉、茅檐,茅檐下悬着一块木匾, “终南草堂”四个字带着愔愔绿色豁然刻在匾上,碗口粗的竹子沿柴扉向两边延展,围出一个不大的院落,这院落的主人正是我们想要拜访的人。他们是一群自愿在终南山修行的人,据说,这样的修行者在整个终南山约有两三千人,他们在大山的深处或依岩石搭棚寮,或据山洞暂做巢,与山林为伴,以清泉为饮,以自耕五谷为食,将俗世中人们心心念念、苦苦追求的现代物质文明远远地抛在脑后,将我等俗人难以摆脱的七情六欲、亲情眷恋通通放下,独自静心修行。像这里有土墙茅草建起的屋、有玻璃镶嵌的窗,甚至有电可供照明和日用,真是非常好的条件了。迎接我们的是一位今年31岁,家在湖北的青年,也是怀着虔诚的心,曾在山下苦苦寻觅,才最终到得此处。正是中午时分,喝过茶水,不见有准备午餐的迹象,一问之下,才知道,修行之人每日只进两餐,这早饭之后,要到日头偏西时才吃晌午饭呢。我等俗人,又刚刚登山而来,正是饥肠辘辘,顾不得矜持,直接提出吃饭的请求,几个年轻人一顿忙活,很快端出了用电饼铛烤好的馒头片和两样菜蔬,到底是自种的山间菜蔬,只觉得口齿生香,美味无比,狼吞虎咽,一扫而空。饭后,我们闲坐聊天,环顾室内,这应当是这些修行者日常起居、吃饭的地方,靠窗的条案上,一蓬黄色的野菊聚拢在土钵内,花事正繁,使这木桌条凳、房梁裸露的朴素居室,很有了些美丽与生气,也点缀出这些年轻修行者与常人一样爱美的心。踱出室外,岩石铺就的小路,连接起散落在山坡前的几座茅屋。面对着太阳,一位年轻的姑娘正在茅屋前的蒲团上打坐,双手合十,双眼微闭,纹丝不动。望着她姣好的脸庞、婀娜的身姿,不由得思量是什么让这位正当妙龄的女孩,与别的姑娘不同,与佛有如此深的缘分。轻轻地从她身边走过,我们进入一间较宽敞的草屋,地上铺着一掌厚的草垫,草垫上散放着几个蒲团,墙角的书架上摆放着一些我等俗人看着眼生的佛教类书籍,靠窗立着一架古琴,这是他们学习、交流、听课的地方,满眼的庄重肃穆,敬畏之心不由得涌上心头。
太阳偏西了,不知什么时候山中升起了淡淡的雾,阳光黯淡了许多,我们告别主人向山下走去。此时的峪口竟与上午登山爬坡时的晴明、亮丽、一目了然大大不同,远处的群峰,山岚缭绕,峰顶在云雾中时隐时现,似仙人轻舞衣袂;近处的树木、花草也都披上了薄薄的纱,山影树色、曲径小道变得朦胧、隐晦、若有若无。在山上中断的手机信号,此时通了,是一则江西宝积禅寺发来的微信,大师认为普普通通静静开放的花,有着“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般若”六度精神,我想以这六种精神来赞誉秦岭、赞誉这脚下的大峪口,也是十分合适的,禅意本就在自然之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