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琳‖一本词典的重
我有不太严重的洁癖症,比如出差,不适应酒店里的被褥气息,第一夜一定失眠。跟人家开玩笑说,下次出门一定带着自己的枕头才好。
至于别人的衣服、手套,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也几乎不会强迫自己接受。当然,还有别人摸过的书,我也不大愿意再摸。书,是用来读的,旧书再好,我又不做研究,也无须用收藏孤本善本来装点门面。
读书,最美的享受是手捧新书,崭新的纸张翻过的声响颇为悦耳,新书淡淡的墨香也格外悦心。
但,也有例外。我久久翻阅的书里,一翻十几二十年,翻得甚为顺手顺心的,一是《红楼梦》。《红楼梦》版本是有几个,常翻的却只有上海古籍出版社的那一本。其次,是一本《现代汉语词典》,1983年第2版,1992年3月第127次印刷,定价22. 8元。
说起来,这本词典来历也不简单。我1993年毕业做老师,工资也就两百多一点。这本词典的价格相当于我一个月工资的十分之一。放在现在,粗略算一下,工资几千,真要我一下子花费几百元去买一套书,估计也掂量掂量。我一年里蚂蚁搬家似的购书,耗费也不少,但毕竟是多次购入。对于我这种不善于计算的人,其实结果是含糊不清的,也就谈不上迟疑与舍不得。
父亲是小学老师,他自己早年有一本1978年版的《现代汉语词典》,也花了他几块钱的样子。那是猪肉只卖几毛钱一斤的年代。我不记得多长时间家里的桌上才上一盘肉,一个星期、一个月还是几个月,甚为模糊的记忆自然是有肉吃的次数不多。而且母亲时时拿来笑话我的一个故事,就是某年在某家人的婚宴上连吃了几块红烧肉,吃晕乎了。所谓贪,都是因为缺。长时间没吃过肉的人,才会贪嘴。好几斤肉钱换来的那本《现代汉语词典》,掌管经济大权却不识字的母亲大概不明就里,我们认得几个字,初始翻过定价后觉得甚为不值。后来,渐尝种种妙处。那本词典上,大概都留有我们兄弟姐妹手上的汗渍污渍。
1993年,我毕业后去中学做老师,父亲新买一本《现代汉语词典》送我。学生时代父亲潜移默化中的影响,毕业做老师后他送词典,不记得父亲可对我有何特别的叮嘱,但他送我的这本词典跟随我近三十年。时时翻阅,时时请教,是无声的老师,也仿佛是父亲语重心长的教诲。但分明又没有特别的教诲,只是搁在案头的词典,那么厚,那么重,如何不是压在心头上的重呢。
但父亲又何曾是给我压力呢。他只是教给我们一种习惯,对待学习要态度诚恳、严谨,遇到自己模棱两可、拿不定主意的字词就要及时请教工具书,做学生要这样,做老师更当如此。
第7版《现代汉语词典》出来,也备了一本。旧词新意,总还是要常翻常新。我备过的课、读过的书,写满我查阅工具书留下的诸多文字记录,一字一音,一词一意,群蚁排衙一般。习以性成,不敢不慎重。这些,也是我做老师多年,一直教给学生的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