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北京
关东懦夫
一
邵金城满身灰尘,边掀起衣襟擦着脸上的汗水,边拖着疲惫的身子向墙根儿走去。他来到靠墙的一把椅子前坐下,没事儿似的向眼前的大街望着。
邵金城的眼前是一条繁华的大街,终日滔滔不绝的车流,如波涛汹涌的长江之水一泻千里,其发出的声音有如黄河壶口瀑布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望着这种景象,邵金城从心底里感叹,身处北京这样一座城市,让人每时每刻都热血沸腾激情澎拜。远处那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眼前这车流滚滚奔腾不息的大街,真的让他很振奋。他想到家乡那座带死不活的小县城,死气沉沉的都能把人憋闷死。他感觉在那里生活的人,没有生活情趣,没有激情,简直成了脑残的呆子。
邵金城这样想着,一种优越感和自豪感从心底油然而生。然而,他目前的身份还是让他有些激动不起来——他虽然在北京工作,可还不属北京人.不过,邵金城对生活充满信心,他坚信,自己起早贪黑地干着,照这样干下去,自己的愿望很快就会实现。将来,这座城市会有自己的家,自己温馨的家。
就在邵金城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那声音急促而有些惊心动魄。邵金城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顿时让他心里打鼓,脊背冰凉——这是老家打来的电话。
邵金城的老家在东北一个叫和敬县的农村,父母是土生土长的农民。家里为了他能有个出息,苦巴苦业地劳作,省吃俭用地攒钱,一直把他供到了大学毕业。他毕业了,开始找工作了,家里的老人以为背上那个沉重的包袱这算是卸下来了。可哪曾想,邵金城去了北京,一去就是八年,八年过去了,邵金城都32岁了,还是光棍儿一条,连个对象都没混上。邵金城的父亲老邵贵盼孙子盼红了眼,一想起这事就闹心,动不动就忍不住打电话问邵金城。对此,邵金城既感到厌烦透顶,又无可奈何,每次问他他都撒谎说处着呢,再不就说处成了,下次回家领回去让老人看看。邵金城这样说,老邵贵总像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着邵金城领着对象进家门,可邵金城每次回家还是孤身一人,就是不见他领着对象回家。
邵金城何尝不想领着媳妇回家?自从那年来到北京,邵金城辗转换了多少个工作。初来乍到,他只能挣一千多元钱,现在是在一家物流公司工作,每月能开五千多元了。他和同事四个人合租一间房子,居住条件很艰苦。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要处上一个女朋友就不要说有多么不易了。邵金城也不知道自己处了多少个对像,最终不是因为这个,再不就因为那个而分路扬镳。这就让邵金城感到身板儿发微,觉得无法向老人交待。一来二去,邵金城对回家产生了恐惧感,甚至不敢面对老人,也就不愿回家了。
这个电话肯定又是父亲打来的,是接还是不接呢?邵金城这样问自己。不接,他老人家还会不停地打过来。接,肯定又是问自己处对象的事。眼下,连一个介绍人都没有,那不还得撒谎吗?唉!撒谎就撒谎吧?左右他也不在跟前儿,撒谎不撒谎他也不知道。
邵金城打开手机,接了家里的电话:“爸,我忙着呢,您又打电话干吗?”邵金城不耐烦地问。
“我不是你爸,我是你姑!”电话的另一端是个女人,声音很冲地说。
“啊!姑,是您啊!”邵金城惊异地说。他有些发慌,往次都是父亲打电话,而今天却不是。那么父亲干啥去了呢?他的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姑,我爸干啥呢?”
“你爸……他……他有病了,也不知道……是……得了啥病,他……他让你回家……给他看看病。”姑姑吞吞吐吐,结结巴巴地说。
“是吗?姑,那您不要上火,我马上就回去。”邵金城放下姑姑的电话,随即向公司领导请了假,连夜坐上高铁列车赶回家中。
二
早晨到家的时候,邵金城心里还有些不落体,不知父亲得了多重的病。可他一进大门,顿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他见到自己的老爸儿正没事儿没事儿地站在院子的洋井前,劲头十足地往水桶里压水。
“爸,我姑不是说你病了吗?我看你好儿好儿的,也不像有病的样子啊!”邵金城站在老邵贵的面前,望着老邵贵红扑烂绽的脸,满眼疑惑地向老邵贵问。
“我是没病,”老邵贵说,“咱们到屋说吧。”
到屋说!到屋说是啥意思?没病就是没病,没病说有病不就是撒谎吗?大老远的把我骗回来,是不是又要当面管我要媳妇?见到老邵贵好模好样儿的样子,邵金城的心既惊喜又气愤,宽了心也上着火?反正五味杂陈,不知是啥滋味。
原来,邵金城接到的电话是老邵贵让他的妹妹给儿子打的。这些天,老邵贵眼瞅着儿子邵金城岁数大了,却不能定婚取媳妇,自己想抱孙子的愿望越来越渺茫,他就坐不住板凳了。他认准儿子这样,都是北京把儿子坑了。非要在北京那个大都市生活,在那生活多咱能说上那媳妇啊?儿子说不上媳妇,还总跟自己撒谎,一问他对像的事,他就说处着呢。长此以往,老邵贵认准儿子是不能跟自己说实话了,他的媳妇也取不到家了。老邵贵的妹妹也为老邵贵报不平。自从前年老邵贵老伴儿得急病死了,这个妹妹就觉得哥哥很辛苦,很孤单,看着他家里造得像跑腿窝棚似的,心里就不好受。她主动张弄为老邵贵续贤,可老邵贵非要等儿子成家再说。他妹妹就不满老邵贵,说那邵金城迷上了北京,这样下去,在北京得哪百辈子能成家啊?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儿去!再说,就是他能在北京成家,你能和他们一块儿过呀?你能指上他吗?两个人一核计,就想好了主意,他们决定,不能再让邵金城任性了。老邵贵一狠心,在和敬县城最好的地段为邵金城买了80平米的婚房,邵金城的姑姑就张弄为邵金城介绍了一个非常好的姑娘。这个姑娘, 让老邵贵见了五可儿五可儿的可心得不得了。老邵贵随即让妹妹给邵金城打电话,谎称自己病了,让邵金城马上回家为老子看病。电话挂过去了,老邵贵幸灾乐祸地在家等着,心想,房子给你安排好了,再给你介绍这么个漂亮大闺女,我就不信我这当老子的拽不回来你个小瘪羔子。
邵金城拎起水桶进了屋,将水倒进厨房的水缸里后,随父亲进了里屋。
“孩子,不是你爸有病,是你爸想让你回家。咱不在北京呆了,北京不是咱呆的地方,我就是想让你回咱老家,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老邵贵用商量的口气对邵金城说。
“爸,你说我在北京的生活不正常吗?”邵金城从心里不满意老爸的话,脸上却带着微笑反问老邵贵。
“正常啥呀!你都多大岁数了,到现在要对象没对象,要家没家。我还想抱孙子呢,你这样下去,我恐怕连你取媳妇儿都赶不上了。”老邵贵横了一下眼珠子,气愤地说。
“爸,您说啥呢?您怎么会赶不上我取媳妇呢?”邵金城感到委屈,同时也感到了一种压力,“不过,我也不能为了让您抱孙子离开北京,就回咱这穷乡僻壤浪费生命。如果不让我去北京,当初您让我念大学干啥?既然我念了大学,我就有条件去追求北京的生活。北京的生活,和咱这地方的生活能一样吗?那可是北京,是首都,是大都市啊!”
“算了,什么首都,什么大都市!上千万的人口都挤在那个城市,再加上上千万的外来人口到那里凑热闹,怎么好的城市不也得挤冒烟了?那交通的拥挤,都让人喘不上气儿来。还有那雾霾,也不让人喘气儿了。咱不说那里的生活费用教育费用怎么贵,也不说看病有多难,单说那房价,简直高得没边儿了。我没那么多钱在那地方给你买房子,光靠你挣的那两吊半工资,猴年马月能絮上你自己的窝儿啊?你连个窝儿都没有,哪个闺女瞎了眼非给你当老婆?我不管你是什么首都不首都,也不管你什么梦想不梦想,我就要你有家,有老婆,有孩子!这些,才是你该追求的生活,你在北京能有吗?”
“这些将来会有的。暂时没有,可我有发展的机会,”
“有什么发展机会呀?你发展又能发展到哪儿去?我不要你的机会,我要你有家,有老婆,有孩子,有稳定的生活。你留在北京能给我这些吗?”
听了父亲的这些话,邵金城不以为然,他也不想说了。他觉得跟老人说不清楚,说也白说。“行了,我也不和您犟了,您也没在北京呆过,您能有我了解北京吗?您知道北京意味着什么吗?”
“算了,不要说那些没用的了!实话跟你说吧,在县城,我给你买了房子,现在让你回来,是要给你介绍一个对象。你要相中了就回来在咱县城成家立业,取妻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不要好高骛远想入非非,老追求那些没溜儿的梦想。你今天抓紧收拾收拾,明天给我相对象去!”
三
老邵贵的妹妹为邵金城介绍的姑娘叫夏梅兰。这姑娘高个儿,身材好,浓眉下有一双深邃而动人的大眼睛。说起话来老成沉稳,一颦一笑都显得有知识有教养,没有一点儿张狂和造作的举止, 让邵金城见了从心里喜欢。
夏梅兰家就在和敬县城里,也是大学毕业。人家大学毕业后,轻容易在县城一家国企当了白领,坐在办公室里月开两千。由于心高,处了好多对象,就是没遇到她可心的,三十岁的人了,还是单身一个。这次媒人要给她介绍邵金城,她听了邵金城的条件,就从心底里感到可心。 夏梅兰是个很务实的人,她不是不想过大都市的生活,可大都市的生活对她来说太遥远,现实一点儿,就在县城找了一个不错的工作。她是想,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她想在这小县城,找一个条件和自己般配,有点儿地位,懂感情的男人一辈子风平浪静的活着就满足了。媒人给她介绍的邵金城,虽然是在北京闯荡,可眼下也没在北京成家,现在,家里在县城为他买了婚房,让他回县城安家立业,这正合夏梅兰的心思,她就很高兴地答应,同意和邵金城见见面。从这天开始,夏梅兰就耐下心来神不守舍地等待着邵金城从北京回来。
其实,邵金城对老爸的安排并没往心里去,根本没有离开北京的念头。尽管他都32岁没对象,尽管父亲对他那样专横,非让他回来过正常人的生活,可他还是不想离开北京。他被父亲骗回来了,他想了想也不再生气,毕竟父亲是好心。他想,自己有一天在北京成家,住房也不会宽绰,让父亲去了也不方便。母亲去逝,父亲不能总一个人过孤独日子,父亲买的婚房,收拾完了暂时可以出租,将来父亲再办个人,就让他们上楼享享清福。至于父亲提到的这个夏梅兰,他也没拒绝,但他也不想为她而放弃北京。他想,婚房不能安个轱辘推北京去,可夏梅兰是人,两个人要是处好了,就让她跟着自己一起去北京。邵金城这样想着,就同意和夏梅兰见面。
这天,邵金城约夏梅兰到婚房见面。夏梅兰不想去邵金城的婚房,她想先和邵金城见见面,探探邵金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以不知道邵金城婚房位置为由,要求邵金城到市中心的一个超市门前接她。
第一面,夏梅兰对邵金城的印象还不错。高高的个儿,宽肩膀,长得结实。既有农村青年的体魄,又不乏读书人的气质。感觉他长得帅气,说起话来对未来充满憧憬和激情。夏梅兰把邵金城带到大街上,目的是想和邵金城在这市中心的大街上走走,想从这座小县城的面貌和它的发展入手,让邵金城喜欢和敬县。
“咱们就不要到你的婚房去了,在外面走走不是更轻松吗?”夏梅兰征求意见地向邵金城说。
“行啊!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邵金城很随和地赞成说。
“穿过这条马路,往前走不远遐就是新世纪广场,那里既敞亮又清净,我们到那边去。”说着,夏梅兰就在前面走了。
“站住啊!你怎么还往前走啊?”邵金城站在马路的十字路口,望着仍往前走的夏梅兰用温和且带埋怨的口吻大声说,“没看见前面的红灯吗?”
夏梅兰站住了,向路口的左右两侧认真地望了望。
马路的左侧和右侧是空荡荡的,连一辆机动车的影子都没有,甚至连一辆非机动车都没有。
夏梅兰望着仍站在斑马线的边上不动的邵金城 , 脸就像巴掌打了一样发起烧来。她带着一种尴尬和愧疚,犹犹豫豫地慢慢往回走着,心里不知自己没有北京人的觉悟而让她羞愧,还是邵金城的故意做作让他感到不舒服。
“这也没车,你还等那绿灯干啥,你怕让车碰着吗?”夏梅兰红着脸微笑着问邵金城,然后疑惑地看着仍站在那里等着信号灯的邵金城。
“你说的就不对,你是看信号灯呢?还是要看着车?如果看车而不看信号灯,那还安这信号灯干啥?”邵金城反驳夏梅兰说。
“都要看。路上有车,就是绿灯也得小心让车碰着。路上没车,赶上红灯也不用等。你以为这里是北京哪?”夏梅兰撇着嘴,用轻蔑的口气和邵金城辩解。
邵金城被夏梅兰的几句话呛得直目愣眼。他站在原地,有些夸张地现出无奈,之后便炫耀地说:“看看,看看!这就是和敬人的觉悟,这就是和敬县城的交通秩序。你看看北京,那家伙,哼!就你这样子,肯定会让人家笑话。你光说我不愿意回老家,当一名北京人就是荣耀,北京人,就是了不起!”说着,摇头晃脑地跟在夏梅兰的后面走向新世纪广场。
新世纪广场是和敬县的民心工程、悦民工程。它的北面,有一块重30多吨的“飞来之石”,上书“新世纪广场”五个鲜红大字。从这块碑石进入广场,就见一幅色彩斑斓、景物协调、充满生机的画面。
“这个广场真大真漂亮啊!你以前来过吗?”夏梅兰领着邵金城站在广场的这块碑石前,向广场放眼望着。
“广场的确不小,也很漂亮。”邵金城向广场里面望着,也由衷地说。
“这里面有五颜六色的花儿、有变幻无常的喷泉。到过这个广场的人都会感觉自己仿佛与自然融为一体了!”夏梅兰向邵金城介绍说,“现在是广场最幽静的时候。等到夕阳西下,华灯初上,广场就会迎来它最热闹的时刻,静静的广场一下子就沸腾起来。人们从四面八方涌进广场,各种健身器材开始了欢快的运动。情侣们漫步在绿色的长廊,年轻人和小朋友们溜起旱冰,飞驰在广场中央。街舞的舞曲、二人转的音乐,大秧歌的锣鼓震天价响。人们的歌声、笑声荡漾在广场的上空,使广场成了欢乐的海洋,真让人感觉生活的美好啊!”夏梅兰用尽优美的词汇,动情地描绘家乡的广场。
广场的周围安装了不同的健身器材和休息的坐椅,夏梅兰和邵金城找了一处荫凉清静的地方,并排坐在了坐椅上。
“怎么样?照北京的广场比还差到哪儿?”
“嚯!小小的和敬县城,一个广场就想和北京那大都市比?”邵金城夸张地瞪大双眼,带着一种鄙夷的神态,蔑视地向夏梅兰说,“北京!那可是首都,大广场多的去了。除了天安门广场,还有西单文化广场,中关村广场,美得让你难以释怀。”
夏梅兰望着邵金城那痴迷和有些夸张的样子,赞叹邵金城见多识广的同时,内心也感到可笑。她不笑别的,她笑邵金城,那神气活现的样子,分明是把自己当成北京人了。但是,夏梅兰的这种想法没有表露出来,只是赞同地说,“那当然,那里毕竟是首都吗!”
邵金城听到夏梅兰赞同自己的观点,感觉遇到知音了,说不好将来她会和自己一同去北京打拼呢。于是,他就更加起劲地夸赞北京,“是啊!首都就是首都。假如你能在北京生活,你就会体会到北京的好处。比如你爱好文学,你就会行走于北京的各大图书馆,浏览无尽的文学书籍。还会结识很多文学爱好者,然后,你们可以在琴茶雅叙茶楼聊文学,谈论海明威或者川端康成的人生故事,或者坐在北京大剧院观看美国交响乐团的演奏,那该有多么惬意和快活!假如你酷爱体育,你还可以去打高尔夫球,去位于张家口的冬奥滑雪场去滑雪。还可以到鸟巢或水立方去观看世界级的比赛。”邵金城说着,眼睛里充满无限的激情和想象。那样子,好象他此时就坐在北京大剧院的座位上,观看俄罗斯芭蕾舞团演出的《天鹅湖》那样让他陶醉。
夏梅兰手掩着嘴忍不住地笑了。
“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邵金城扭过头来,愣怔地望着夏梅兰,有些摸不到头脑。
夏梅兰收敛了笑,一本正经地向邵金城说:“你在北京呆了八年,一定观看了不少世界级的演出和体育比赛,也肯定看了不少书。”
“啊!你是在嘲笑我呀!”邵金城醒悟地望着夏梅兰说,“我在北京八年,是没看过演出和比赛。不过,我现在正在为此努力拼搏,将来会有那一天,和北京人一样坐在北京大剧院欣赏欧洲的古典音乐,坐在奥运场馆观看世界级的体育比赛。难道你不想追求这样的生活方式吗?”
“我确实爱好文学和体育,更羡慕北京人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条件。”夏梅兰说,“但是,要是到北京生活,我们有住处吗?我们有时间吗?整天为在北京生存而打拼,任何闲情逸致都没有了。在那种寒酸的生活环境中,谈文学,谈理想,看比赛和演出,真的玷污了艺术和体育,使艺术和体育成了贬义词。”夏梅兰说话的口气变得很严肃、认真,她是想用现实的实际说服邵金城,让他从思想上回到老家过正常的日子。
“我就是想往北京人的生活方式,我要创造这样的条件,去追求这样的生活。我常常想,假如你站在北京,头顶上来往的飞机,通畅地飞往世界各地,那时你就会觉得,整个世界离你那么的近。是的,北京就是世界。‘北京’这两个字,简直就像刻在我心里的魔咒,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驱使我义无反顾地靠近它。”邵金城说着,两眼放射着光芒。“要让我回到和敬县,我都不知道怎么活下去。我要是真的按照我老爸的意愿回到和敬的小县城,你知道我会有什么感受吗?我会站在这个小县城,憧憬着北京的一切,甚至渴望呼吸北京的雾霾。”
夏梅兰用惊愕的目光望着沉醉的邵金城那痴迷的神态,而后用轻蔑的口气说:“北京只不过是一个给人渴望的地方,那里是原驻民的天堂,外来人只是给原驻民修筑天堂的劳工。你身居北京,看着原驻民住着宽敞华丽的楼房,过着轻松而舒适的生活,你就会产生渴望,感到那才叫美妙的人生。可是一个外地人,整天拼命为那点儿有限的工作而劳累,而奔波,要达到北京原驻民的生活水准,那得付出多少辛苦啊!有的人感到自己的目标无法实现,就中途打退堂鼓。有多少人的北京梦在这里破灭?如果实际一点儿,就不会为那种激情去付出代价。”
“你说的就不对。”邵金城对夏梅兰的话现出不满,“像我们这个小城市的人,生活是停滞的,人生也是停滞的。像北京这座城市,文化氛围非常浓,人不由自主地学习,不由自主地进步。只要你学习,你就有所进步。并且,北京不埋没人,只要你努力,就会有收获。我们如果努力拼搏,在北京打下一片天地,多少年之后,我们不也就成了北京的原驻民了吗?拼搏,那才是人生,奋斗,才不枉活一世。我就是要为我的北京梦,实践我奋斗的人生。”
夏梅兰用痴呆的目光望着邵金城,就像不认识邵金城一样,静静地望了邵金城好久。
“你现在还没放弃在北京打拼吗?”过了一阵儿,夏梅兰抬脸直接了当地问邵金城。她感到邵金城是不会回和敬县的,也不会放弃扎根北京的念头。“你这样想,为什么要让你爸在和敬县城为你买婚房?为什么还要回来相亲?”
“这些都不关我的事。这都是我老爸的意思。”邵金城诚恳地说。
夏梅兰听邵金城这样说,就有一种被人愚弄的感觉。心里有老大的不痛快,“是你爸的意思,你就可以拿别人的感情当儿戏吗?”
“不……不……不,我哪敢拿你的感情当儿戏啊?和你,我是认真的。”邵金城赶忙解释着,“我之所以同意和你见面,是想让你也和我一起去北京。你要是去了北京,你就会爱上这座城市。当你爱上北京,你就没有什么不可以舍弃的了。你忘情地去拼搏、去奋斗,去追求自己的理想。在你的脚下,没有任何艰难和痛苦。跟我去北京吧。假如你能跟我去北京,我一定通过我的努力,给你幸福,也给你的父母幸福。”
从邵金城的举止和谈吐,夏梅兰断定,邵金城根本不会回老家安家立业。自己要是跟他去了,就得和他在京城打拼,那得吃多大的苦,遭多少罪啊!自己犯得上吗?凭自己的条件,现实点,就在这小县城找个家庭条件好,有点地位的人,过上平安无忧的日子算了。
夏梅兰想到这些,也不再与邵金城分辩。她找到媒人,提出不再与邵金城相处,理由是邵金城根本没有回和敬县生活的打算。
四
邵金城的姑姑很快知道了情况,她找到邵金城,开口就问:“你还不打算离开北京吗?”
“我没打算离开。”邵金城怯生生地直言说道。
“你没打算离开北京你早说啊!你早说我就不给你介绍这个对象了。”邵金城的姑姑气得一脸阴沉,两眼喷着愤怒的火焰,恶狠狠地批评邵金城,“我是跟人家说你是要回和敬县成家的,哪知你不打算回和敬县啊!”
“姑,我不是故意向您隐瞒,我是想我们要是处得来,我就把她领北京去,我们俩共同在北京打拼。”
“那也不行啊!你的这种想法,你没跟我说啊!”邵金城的姑姑不愧是个媒人,那张嘴真像刀子一样,撸起人来一点儿都不含糊,也不留情面,“你要是跟我说了,我也可以把这话跟人家说明白了,愿不愿意见面,人家也有个思想准备。这下可倒好,和你处了一溜十三招,闹归期你还不想回和敬县,不打算离开北京。不回和敬县你和人家见面干啥?你这不是耍戏人吗?人家要知道你不打算回和敬县,人家也不会和你见这一面儿呀。你这一瞒唬人不起眼儿,人家是抱着好大的欢喜和你见的面儿,结果你不但让人家白欢喜一场,还把我装里了,你这让我在人家面前咋做人啊!”
邵金城自知理亏,默默地低着头,不敢看姑姑一眼。
“我就不明白了,你还想那北京?你怎么就舍不得北京呢?北京是你爹呀,你就这样离不开!”邵金城的姑姑气得不行,白净的脸简直都没了血色。“没见你这样固执的孩子,还大学呢,我看你啥也不是!这么好的姑娘都迷不住你,就认准北京了,要我说,你是个没良心的畜生。你也没寻思寻思,你爸那么大岁数了,他盼孙子,可你连媳妇都说不上。你在北京,啥条件都没有,能说上媳妇吗?我看他想抱孙子的愿望就算让你给毁了,他这辈子算是看不到孙子了?再说了,你妈也没了,他那么大岁数,连个照顾他的人都没有,你就忍心看着他一人孤苦伶仃地过独居生活吗?你不结婚,他怎么走下步?算了,我也不和你说了,你是个顽固的脑瓜骨,脑瓜子灌铅了,谁也说不了。这回我就说了算,你的事,我不管,也不让你爸管。县城的房子就让你爸住,我让他再办个人。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他走他的独木桥,就当你爸没养你这么个儿子!”
“姑,不是我不孝。”邵金城心平气和地小声说,“我真的是想在北京生活,将来也让我爸到北京,体会体会北京的生活,让他在北京幸福地安度晚年。我也想给他的孙辈后代打下一个好的基础,让我们的后代过上北京原驻民的生活。”
“你可拉倒吧,指你还不得指空地儿去!等到你有能力安排你爸的时候,你爸骨头渣子都烂没了。”姑姑两眼瞪得圆圆的,嘴角撇到耳朵丫子,轻蔑的口气很让邵金城不舒服,“我可不能让你爸听你胡诌八扯。你该回北京回北京,这个家你就不要管了,家里有事也不会再找你,你爸再也不用你惦记了。”姑姑说完,一甩急子走了。
面对姑姑对自己的不满,邵金城的心里也不是滋味。是啊,自己都32岁了,还过着飘泊的生活,把一个孤独的老父亲扔在家里不尽孝道,真是说不过去。不过,当他想起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心里也是一阵酸楚。自从离开学校,离开家乡,自己就来到北京,一个人孤独地闯荡。八年了,这八年,远离亲人,远离家乡,真是辛苦不易。白天一身汗水,晚上忍受孤独寂寞,难过时无人倾诉,一个人走完四季,年复一年,冷暖自知。这些年,自己能坚强地忍受住这一切,就是心中有一个明确的目标,那就是杀进北京,成为北京的一名正式居民。为了这一点,他忍受着一切。他坚信,耐得住寂寞才守得住繁华,只要自己努力,目标就会实现。姑姑的不理解,那只是暂时的,如果总是被别人左右,这辈子只能活得疲于奔命。想好了想要的,就要安心做好该做的事,不能碰到一点压力,就想打退堂鼓,到最后必将一事无成。
邵金城想到这里,决定说服父亲,按照自己的想法,坚持不懈地走下去。
晚上的时候,邵金城回到家里,见到父亲忙忙活活地为自己做饭,心里确实不好受。
“爸,对象让我处黄了。”邵金城面带微笑,用自嘲和愧疚的口气对老邵贵说。
“黄了就黄了呗,处对象哪能一个保一个!这个不行咱再踅摸下一个。”老邵贵宽容地说。
邵金城面对父亲的宽容,心里酸溜溜的,心想,你也不问问是什么原因?
“爸,我姑没告诉你因为啥黄的吗?”邵金城望着父亲的脸,有些疑惑地问。
“她没说呀。”老邵贵不加思索地回答,“到底是因为啥黄的?”
“爸,都是我不好,我让您操心了。”邵金城没有直接回答父亲的问话,“我知道,您花了您这些年的所有积蓄为我买楼,就是让我回来成家。可我不能回来。我姑介绍的对象听说我不想回来,就不想和我处了。为这事,我姑对我不满意了。”
“怎么,你还不想回来,你还想在北京混?”老邵贵勃然大怒,他将手中的菜刀用力摔到菜板上,冲着邵金城大声吼着,“你这样混下去,混到多咱是个头啊!你这个孽种,真都不想往好草赶了。不行,我不能让你任性了,你必须打消回北京的念头,老老实实地给我回和敬县来。”
“爸,你儿子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混子,你要能听我把话说完,你就会支持我的想法”邵金城耐住性子,用商量的口吻对父亲说。
老邵贵眼珠子佼蓝,向邵金城横了一眼,将身子靠到了炕沿上,等着邵金城说下去。
“爸,您的儿子可不是在北京瞎胡混啊!我也不是嫌弃自己家乡的贫穷落后。您儿子之所以留恋北京,是因为北京是一所大学校,在那里我能学到在家乡学不到的东西。同时,那里还是一个战场,在那里我能发挥出在家乡发挥不了的才能,得到在家乡得不到的锻炼。该奋斗的年龄,我不能选择安逸,让自己度过一段能感动自己的日子,自己想要的岁月就会到来。目前,我是自己在打拼,像个说不上媳妇的跑腿子似的,可我有我的打算,并且这个目标也不是遥遥无期。我在北京干了这些年,已经有了一些成就。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安排开设自己的网店,卖一些适销对路的产品。我做过调查研究,开网店只赚不赔。我挣几年钱,有了一定的资本,再考虑扩大规模。到那时,我想学的东西也学到了,自己就可以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发挥作用。我还想将来把自己的业务扩展到家乡,为家乡的建设做出我的贡献。爸,到那时,您的儿子事业有了,家庭也有了,您就等着高兴吧!您老人家为我付出太多辛苦,我不会让您失望的。关于您为我买的婚房,买就买了吧,也不算白买。您也不能总一个人过着孤独的生活,让我姑姑帮您找个对心的人,先在这座楼里住着。等我在北京安排好了,就把你们都接过去。让你们也体会一下首都北京的生活方式。”
老邵贵听儿子的话有些听傻了。这么多年,他还没听儿子当自己说过这么多的话,也从没感觉到儿子这么懂事。他觉得儿子就像一夜之间长高了,成人了,这让他的心里十分的温暖。他像不认识自己儿子似的望着邵金城。稍倾,老邵贵很父亲地说:“行了,你的事我也不管了,我也管不了,搁这儿往后,你的事我不再打听,也不再问。你要是实在不想回老家,你就抓紧回北京。家里也不用你惦记。要不你明天就走吧。我这就做饭,吃完饭咱就休息,明天你就早点儿回去。”说着老邵贵就起身去做饭。
邵金城也跟着父亲一起做饭,吃完饭,两个人就躺到床上,开始唠些贴心话,一直唠到很晚。
第二天,邵金城在老邵贵的护送下,离开老家,踏上回北京的路。这次,老邵贵还像送儿子上学那样,把儿子一直送到县城,送上火车,望着载着儿子的列车向远方驶去。